宋如宁心底一沉，常宥跟了皇上那么多年，偏偏出事的那个晚上却不在？她拧眉道：“所以那天晚上宣德殿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

室内异常的沉闷，她呆呆站立着。好好的嗓子在那个晚上被下毒，父皇薨于那个晚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蓄谋？

寝殿里捂得严丝合缝，一丝微风也没有，这里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黄色帐缦自上而下垂坠，汉白玉的砖，都是一尘不染。

那个不寻常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抠着手指，指尖上泛着微白。

常公公沉思了会道：“皇上平日里用膳用药都有记档在案，公主一查便知。”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宋如宁，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太医院，只要是皇上吃的用的都有档可查。她只要从这里下功夫，总能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才是。

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来回走了两步，轻盈的步履里透着她的茫然。道：“常公公，我有些事想想问问你。”

常宥凝神道：“老奴跟了皇上一辈子，如今皇上不在了，老奴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薨的，公主有任何困惑，老奴一定尽数相告，绝不隐瞒。”

宋如宁抬眼看着水纱窗纸，那里透着些亮光。她道：“梨香苑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许是她问的意外，常宥微微一震。

他沉吟良久，面上尽是难言之隐，犹豫后才道：“这是皇上的秘密，早在十八年前，皇上就下令，谁也不许再提那件事。”

宋如宁思绪纷乱，道：“不瞒公公说，我总觉得这宫里有很多秘密，可是我看不透，也没有人告诉我，只有常公公能为我解惑，你跟随父皇的时间最久，我想你总会知道些什么。”

常宥眉头皱了下，神色阴郁道：“十八年前，皇上有一位宠妃，姿容绝美，身份高贵，她是苍离的嫡长公主，名叫萧璇青。”

宋如宁心乱如麻，掐着手心追问道：“那后来呢？她到底是犯下什么事情，被关在冷宫那么多年。”

常宥面上略有愤愤不平之色，道：“她犯下的是滔天死罪，皇上没有杀她，已经是违背祖训。想当年她盛宠至极，也恃宠而骄，仗着皇上的喜欢，偷拿了宜州城图纸给了苍离，宜州城失守，数万将士和百姓死于苍离之手，这让皇上情何以堪。”

宋如宁恍惚了阵，手都抠流血了她也没有任何感觉。

宣德殿中父皇说，他这一生唯独做了一件事，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宋如宁睫羽微闪，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是指宜州城的失守，而宜州城竟然是这样丢的。

她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眉间皱成一团。原来父皇的一番情深，是这样被辜负的。她从父皇的眼神中看得出，父皇是真的喜欢那名女子。

只可惜她不配！

宋如宁一时间有些懊悔，打听一个黑了心肝的人做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仗着自持美貌，干的是离心离德的事，为这样的人多花一分一秒都是不值得的。只是被打入冷宫，那真是太便宜她了。

她定了定神，道：“父皇生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眼下，她要找的是害死父皇的凶手。

常公公垂头沉思了会道：“皇上生前那几日见得多是幕侍郎。”

宋如宁垂眸，皇上召见幕昀为的是太子的事，也有可能是诏书的事。她道：“还有别人吗？”

片刻后常宥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还有一个人，这些日子圣上见得多是新进宫的元贵人。”

“元贵人？”宋如宁顿了顿，她记得这个人，那个绿衣服的姐姐。前些日子辛嫔到百桦居闹事时，元贵人也在其中，有缘见过一面。

殿外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有声音飘进来道：“是谁在里边？”

常宥盖上衣袍伏在地上低声道：“老奴告退，九公主万望珍重。”

宋如宁见他隐入垂帘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正准备出来时，却见太子已经迎面推门进来，他一身孝服，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僵硬，皱着眉头瞧着宋如宁道：“是你？”

冤家路窄，平日他俩也是互相看不上眼，宋如宁一步一步走出来道：“是我，太子殿下。”

宋城煜面色冰冷，走进去环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如宁吐了口气道：“想父皇了，来看看。”

人人都知道，皇上生前最疼爱九公主，就是宋城煜也妒忌得不行。仿佛只有九公主是亲生的，其他全是捡来的，包括他也一样，皇上对他非骂即责。他这东宫太子当得很是憋屈，甚至皇上还想将他废黜另立。

现如今皇帝不在了，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光明正大地为难宋如宁了。“你既有此孝心，便去灵堂前跪着吧。只不过听说你身子不好，去跪一跪没什么大碍吧。”

宋如宁抬眼看着他那得意洋洋的嘴脸，道：“太子殿下为何总跟我过不去？”小的时候两个人不对付，现在长大了还是不对付，仿佛就是天生的仇敌。

宋城煜轻哼道：“你得宠，父皇喜欢你，就连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太子也不如你讨父皇欢心。要说你做错了什么，大概让父皇喜欢你，这就是错。”

宋如宁咬着牙道：“父皇疼我，对太子的感情亦不少，父皇一直对太子寄予厚望，可是太子自己不行正道，非要行巫术追求长生之道，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他的脸即刻阴沉下来，道：“我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天下之人谁不想长生？”

宋如宁道：“太子为了一己私欲，追求长生之术，草菅人命，祸乱苍生，这是一个储君应该做的吗？”

宋城煜却满不在乎道：“区区贱民而已，有何足惜？”

宋如宁气的鼓起腮帮子，涨红了脸道：“太子既然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天子，天子的职责是什么，太子可知道？”

宋城煜面色铁青，眼神也阴郁下来，他薄唇微动道：“九妹妹深明大义，一心想着父皇，就去灵堂前跪上三天三夜吧，没有我的同意，别想起来。”

她哼道：“别说三天三夜，就是十天十夜也是应该的。”

天黑时，宋如宁穿戴好孝衣，前去守灵了。宫苑内外一片素白，只有惨白的灯笼里闪着烛火，看过去阴沉沉的。

她踏入灵堂，先给父皇上了几炷香，青烟缭绕时，她的心底是说不出的哀痛。太子为了罚他，故意将人都遣走，此时大殿上除了把守的侍卫，一个人没有。

只是她并不怕，这里躺着的人是父皇。

不就是罚跪吗，她随即顺着边上的蒲团跪下。皇上的棺椁就放在前方的灵座上，上面覆盖着月白色的素缟。

第一个晚上还能熬，第二个晚上却有些难捱，太子为了让她吃些苦头，故意将大门敞开，冷风吹了一整夜，她忍不住咳嗽，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第三个晚上，她已经精疲力尽，脸色青白，跪在灵前昏昏沉沉。她又冷又饿，双手抓着蒲团，摇摇欲坠。

随着大地之上最后一抹昏暗褪去，天上微微升起了鱼肚白。清晨万籁俱寂，生灵苏醒，太阳的微光也逐渐显露出来。

她在堂前跪了三天三夜，人已经虚脱，腿也没有知觉，本来就生着病的她，脸色愈发的憔悴。

宋城煜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底倒是很畅快，上前道：“你和幕侍郎的婚事，父皇生前并未下诏，现在宫里我做主。我知道你喜欢幕侍郎，只不过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我瞧着荣霁那小子对你倒是挺上心的，不如等我回禀母后，将你嫁给他好了。”

他脸上尽是戏谑之色，宋如宁只觉得恍惚，这会已经无暇去争辩，只飘声道：“我...可以走了吧。”

宋城煜听着她变声的嗓子，十分满足，道：“以后宣德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意踏入。”

他俨然一副天子的架势，宋如宁虽看不惯，也没有多费唇舌，只道：“告退。”

回到兰林殿里，她的腿上尽是淤青，温贵妃心疼道：“他让你跪，你就跪，你看看这腿。。”说着又湿了眼眶。

浓浓的药味从膝盖处飘过来，宋如宁对着淤青吹了吹，一股暖流顺着血液四散开来，那发麻的膝盖温热了些。她道：“这才哪到哪，若真是他继位，我们只怕也没有几天安稳日子过了。”

“嘘...”温贵妃瞧瞧周围，见四周无人才安心下来道：“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心里头沉甸甸的，宋如宁道：“以后真的会是太子继位吗？”

温贵妃给她敷着膝盖，道：“他是太子，继位理所当然。”

宋如宁轻轻吐了口气，若真是太子继位，别说日子过不安稳，就是她和幕昀的婚事，估计也成不了。太子绝不是吓唬她的，她相信太子说得出也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