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痕宫里有小宫女端了茶过来，屈膝道： “我们良娣去灵堂上香了，九公主稍坐，奴婢这就请我们良娣回来。”

宋如宁瞧着白瓷茶盏道：“不着急，本宫稍等一会就是。”

“是。”小宫人屈膝退了出去。

她静静打量着屋子，四周是一片纯白色，汉白玉的柱子，白色的垂帘，就连窗纸也是青白色，一应摆设全无，偌大的寝宫里只有花房培育的兰花在暖白瓷瓶里尽情地绽放。

宋如宁随处走了走，白色纱帘随风荡漾，一起一动间，古风桌上的蒲扇隐现出来。她略微向前走了走，拾起那把搁置的蒲扇瞧着。温玉做的手柄，蒲扇轻巧玲珑，丝绒扇面上绣着一朵妖娆的红花，乍一看很像木槿花。

可是再细看着，她忽然浑身一震。这花根本不是木槿花，她在苏茂山的后宅中看过，在那些女尸身上。

她神色微闪，心底砰砰几下。

吴姜曾说在戎卢有一个传说，以女尸供养血菰花可以返老还童，且血菰花是他们的图腾。

然而戎卢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灭亡了。

宋如宁僵直了身体，神色中透着茫然无措。

“公主殿下也对这朵花感兴趣吗？”一阵异声在身后响起。

仿佛有寒风穿透了身体，宋如宁惊了一跳。她回头，只见一只素手掀开垂帘，走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头上戴着珠玉环佩，面容秀美，只是少了层血色。

宋如宁瞧着她的眉眼，凝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柔良娣只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是一阵凌厉道：“公主何不猜一猜？”

宋如宁直视着她的眼眸，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是两道万丈深渊，是无边的黑暗，会将人吞噬殆尽。她又看看那朵花皱眉道：“你是戎卢的人？”

柔良娣脚步轻盈行至她的身侧，丝毫不畏惧她的眼神。“现如今哪还有戎卢，有也只是戎卢的旧人而已。”

宋如宁浑身一震，沉声道：“所以我父皇的死和你有关？”

柔良娣看着别处，轻飘飘地道：“有关如何，无关如何？”

宋如宁铁青着脸，怒火在胸口翻腾，恨不得把她捏碎才好，道：“你这是承认了？好的很。。。去刑部把你的罪行一点一滴都说清楚。”

听到刑部，柔良娣回眸平视着她道：“去刑部就能说得清吗？我是皇后娘娘的人，自然授得皇后的意，我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宋如宁却不想跟她多费唇舌，牙齿咬得咯咯响道：“这些话你留着跟刑部侍郎说吧。”

柔良娣嘴角轻轻上扬，满是不屑道：“其实我与公主没什么区别，我是皇后娘娘的人，而公主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贵妃娘娘罢。可是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边，待你最好的人其实都在骗你，公主又会如何？”

宋如宁看着她虽然一身丧服，却如同那朵兰花一样妖娆的脸，心底腾起一阵厌恶。“你少在这里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只要去刑部认罪，一五一十将谋害我父皇的事说清楚，供出幕后的指使，害我父皇的人，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柔良娣淡淡道：“然后又如何，皇后娘娘伏法，太子被废，温贵妃就赢了吗？且不说凭我这三言两语能不能定皇后娘娘的罪，就算能，太子依旧是东宫之主，不久以后就会继位，到时候皇后娘娘也可以被赦免，还是无事发生。”

宋如宁道：“什么赢不赢的，我只是要为我父皇讨回公道，他不能就这样被你们合谋给害了，死得不明不白。”

柔良娣轻笑道：“公道？有权有势就是公道，公主还不是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想着有朝一日三皇子登基，你和温贵妃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人呐，都是有私心的。”

宋如宁只觉得她越来越胡扯了，嗤之以鼻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样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不要以为你见过几个这样的人，就以为人人都如此。何况我三哥宅心仁厚，就算他日登基也是一个爱护万民的好皇帝。”

柔良娣掠过她，关好边上的窗子，又回头瞧着她道：“公主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并非温贵妃亲生，你口口声声的三哥，也并非你的亲哥哥？”

宋如宁腾得怔了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戳戳地站在那，可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恼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信不信我把你嘴巴撕了。”虽然皇上不在了，但是她那股傲娇劲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样，说话依旧跋扈。

柔良娣侧头看着她，漆黑光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只将旁边垂帘轻轻撩起。

“她没有胡言乱语。”身后凉飕飕的，一阵冗长的声音响起。

“娘娘等这一刻应该很久了，臣妾告退。”柔良娣屈膝微微道。

宋如宁抬眼瞧着垂帘的方向，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直愣愣地站在那。垂帘后原来站在一个人，她满身的素缟，淡淡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那张脸惨不忍睹，布满了沟沟壑壑和疤痕，眉毛和眼睛扭在一起，只有嘴角是完好的。

她连连后退几步，“你……”

这是她十年前在梨香苑中见到的人，十年后还是亦如她当初见到的那个样子，容貌尽毁，神情可怕。

她退到古风桌角处，险些站不稳，一把扶着桌子，脑子里嗡嗡作响，视线恍惚。她摇摇头，想让自己平静些，可是一颗心怦怦跳不停，只觉得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吓到你了吧。”她薄唇轻抿，声音里满是不忍。脚步轻起，往宋如宁的方向走去。

宋如宁吓了一跳，连声道：“你别过来..别过来.....”说话间脚也跟着往旁边退去，一不小心磕在旁边的汉白玉柱子上，也没有任何的疼痛感传来。

那人顿住脚步，眼泪从她早已变了形的眼睛里奔涌出来，颤声道：“你怕我？”

宋如宁喘着大气，甚至连头也不敢再抬，一双手哆嗦个不停，不知道放哪里才好。她想她是胆小的吧，也有害怕的东西，有不敢直视的人。有一瞬间她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来青痕宫。要是没来，就什么都没看见。头上的簪子摇摇晃晃，她甚至焦躁地想把这簪子扯下来扔掉。

那人再没有上前，而是停在原地道：“我不会伤害你，我是你母亲，我们分开了十八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害怕我也正常。”

宋如宁虽不敢看她，但是耳朵里却听得真真切切的，她瞬间血液上涌，嗓子里好像被堵住，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脸色涨得通红道：“你说谎，我的母亲是温贵妃，你再胡说八道我会把你抓起来。”

她扭曲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血色，只认真地瞧着宋如宁。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宋如宁，看到的时候也只是一抹身影闪过。一分别就是十八年，而如今她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很是好看。一张圆圆的小脸，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说话时像个锐利的小猫，虽然扎人，但是又纯真可爱。

她满是骄傲道：“你是苍离嫡长公主和大禹皇帝的女儿，身份高贵，她温萦家世寒微，怎配做你的母亲。”

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让宋如宁打了个寒战，她抬头，眼睛里蕴藏着怒火，直视着她道：“你谁都可以说，就是不可以说我母亲，她的名字也不是你随意呼唤的。”

那人却满不在乎道：“温萦吗？她有什么资格做你的母亲，她自己没了亲闺女，就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十八年，这个仇，我早晚都会报。”

宋如宁怒吼道：“梨香苑大火那晚，你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今天还要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害我母妃，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动我母亲一个指头。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微微一顿，嘴唇煞白，期盼了十八年的场景，没想到是眼前的情景。宋如宁害怕她，讨厌她，甚至可以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威胁她，怎么也没想到温萦对她的影响这么大。她微微平复了下，宋如宁才刚刚知道真相，总需要点时间去接受，她又何必这么着急。慢声道：“没关系，日子还长，你是我女儿，总会接受我的。”

宋如宁愤愤不平道：“我不是，你是苍离的嫡长公主，偷拿了宜州城的图纸，背叛我父皇，致使宜州城失守，死了成千上万的将士和百姓，这些都是你干的？”

她淡淡道：“两国交兵，应当无所不用其极，我是苍离的长公主，为苍离开疆扩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宋如宁恍惚了下，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容貌丑陋，原来心也是一样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口口声声称是她的生母。

她神色复杂，有些痛苦道：“你太可怕了，枉我父皇对你情根深种，他没有杀你，是仁至义尽。你的三言两语动摇不了我，我的母亲只有温贵妃，没有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