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赶到兰林殿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镇海侯身披重甲，手执青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宋如宁怒视着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镇海侯瞧了过来，他的目光犀利如鹰，将手中的剑换了个姿势道：“皇后娘娘正在整顿朝纲，微臣护驾。”

宋如宁心底一慌，径直就往里面奔去。镇海侯往前横跨了两个大步，拦在她身侧，手中的长剑直指她心口。“九公主稍等，皇后娘娘自有吩咐。”

他的兵器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宋如宁瞧着身前的剑，抬眸道：“你敢拦我？”她毫不畏惧，一步一步朝前走了过去，步履沉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决绝。

那剑快要挨在她心口时，镇海侯却收起了剑。

宋如宁心底一松，提着裙摆朝里间跑去。

等她拨开人群的时候，却看见温贵妃饮下皇后送来的毒酒，她笑着道：“你答应我的，会放了我的一双儿女，从今以后绝不再为难如宁，我这就为皇上殉葬！”

宋如宁只觉得脑海里天旋地转，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急忙跑过去道：“母妃？”

温贵妃缓缓地回过头，杯盏从她手上掉落，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如宁，从容地微笑道：“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皇后答应我会善待你，会让你嫁给幕昀，和你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她捏着桌角，指节泛白，眉心因为剧痛而皱起，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角有鲜血滴落下来。

宋如宁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看着一那抹刺眼的红，猛的睁大眼睛，惊惧道：“母妃，你别吓我。”

温贵妃颤颤巍巍有些失重，身子朝地上倒了下去。宋如宁一把扶住，那沉重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终是脚底一滑，一起倒了下去。

温贵妃的眼前有些模糊，抓着宋如宁的手道：“我温萦这一生没有做过坏事，唯独对你隐瞒了身世，只求你别恨我。”说话间一口一口地鲜血呕出来，身前已经晕染了一片。

宋如宁颤抖着双手去擦，可是那血越擦越多，她跪在地上，看着血迹斑斑的手心，泪水奔涌而出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

温贵妃强忍着疼痛道：“皇后憎恨的是我，只要我死了，你就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害怕，以后什么事也没有了。”

“不不不。。。。。”宋如宁摇头哭声道。

喉咙似堵住了一般，断断续续道：“母妃，母妃。。我。。我从来没有恨过你，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母亲。我错了。。。我那天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我错了。”

温贵妃虚声道：“母妃不能再庇护你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像从前一样。”她的手在宋如宁脸上颤抖，最后垂下去，那么冷，再也没有素日里的温暖。

宋如宁紧紧抱着她的身躯，已经泣不成声，温贵妃死了，就死在她的眼前。贴着她冰凉的面颊，心痛到不能呼吸。“母妃，你醒一醒，我错了。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温贵妃再也没有回应，身躯慢慢变得僵硬。

她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拼了命的往外汹涌，心口在撕心裂肺的疼。她紧紧贴着温贵妃的脸颊，她的脸上，发丝上都沾满了血迹，最后的一片天空轰然坍塌，从来没有过的伤痛铺天盖地卷来，将她淹没在无尽的悲伤和绝望里。

兰林殿里鸦雀无声，只有她的长泣和哀伤，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上。宋如宁心如刀绞，浑身颤栗着，眼泪一阵接着一阵，她不愿意擦，也不愿意停止哭泣。

荣裕来到温贵妃身边，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面容上尽是得意道：“温贵妃，一路走好。来生遇见我，记得绕着走。”她如同着了魔似的，放声大笑，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斗了这半辈子，还是她荣裕争得一切，宠妃又如何，临了临了，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瞧着宋如宁痛彻心扉的样子，她嗤之以鼻，更懒得理会，只对着人群轻飘飘地道：“我们走。”

身后有声音渐起，“荣皇后，你杀了我母妃，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荣裕驻足，回身道：“温氏一族蓄意谋反，伪造诏书，谋害皇上，当灭九族。如今温贵妃畏罪自杀，也算便宜她了。”

宋如宁轻笑道：“呵，你给我们安了这么大罪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吧。只可惜我母妃以为她死了，就能保得住我和三哥，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任何人。”

她半跪在那里，看不见神色，荣裕瞧着她的背影笑道：“想跟我斗，终究是棋差一招。你说得对，我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你们任何人，她温萦蠢了半辈子，还是蠢得要死，一点长进也没有。听见我拿你的性命做要挟，二话不说就将毒酒喝了。”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宋如宁哭得头昏脑涨，长长的睫羽上沾满了泪水，晃晃悠悠地跌落下来。她极其不舍地放下温贵妃的尸体，试图站起来。手脚麻木，血液也要凝固了，她差点有些站不稳。

等她站直了身体以后，这才发现大殿中原来站着不少人，有幕昀，有柔良娣，有苏三夫人，有大同县尉袁清，有荣太师，荣霁，梨家兄弟，只不过他们神色各异。她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荣皇后身上，一字一顿道：“为了掩盖你的丑事，杀我父皇，害我母妃，你好歹毒的心。”

荣皇后看着她晕染血迹的衣袍，淡淡一笑道：“莫须有的罪名，本宫可承担不起，你应该问问你的未婚夫，刑部侍郎幕昀才对。”

她如同遭遇雷击，震惊地回过头望着他。幕昀依旧一身青色长衫，背部挺拔，腰带上绣着一朵花纹，那花纹的形状。。。

她忽然就流下泪来，又哭又笑，接着变成了长嚎，红着眼睛对幕昀道：“是你？”

记忆奔涌而至，他腰间的花纹如同柔良娣蒲扇上的一样，而这朵花苏三夫人的帕子上也有，她在大同府衙的别院中见过。

而这朵花只和一个地方有关！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晚父皇会突然驾崩，因为父皇也发现了那个秘密，她痴痴道：“你为了保护柔良娣，所以杀了我父皇？”

幕昀怔怔地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声音里夹着她的愤怒和悲伤。他原本笔直的腰肢微动，脸上亦是沉痛，朝宋如宁走过去道：“十年前，戎卢被苍离攻打，前来请求大禹出兵，大禹不仅见死不救，还趁机瓜分了戎卢，我父王一把大火惨死宫中，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誓要报此仇。”

宋如宁凝视着他，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只是泪还在流，她忽然笑了，笑得好心酸，那伤痛四散，深入骨髓，像是要将她吞没一般。她道：“皇后娘娘许诺了你什么样的条件，助你复国，将清州城还给你？”

幕昀沉声不语，依旧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只是这过程好长，成了他们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回想过去那些瞬间，宋如宁痛心疾首，她环视着那几人，声泪俱下道：“你们都是戎卢的人，所以山林里根本不是意外遇见，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刻意接近我，引导我去苏茂山后宅，就是为了挑起皇宫争端，来达到你复仇的目的。你现在得逞了，应该胜利感满满，放声开怀大笑吧。”

幕昀没有丝毫的快感，他看着宋如宁近乎疯狂的样子，反而心痛的要死。眼底是那个开朗灿烂的姑娘，他们一起跌入山谷的时候，她为他找药，日夜守着他，甚至当他快死的时候她说‘只要你不想死，就不会死’。

现如今报了仇，可是他却很痛，和宋如宁一样痛到快要窒息。在复仇的路上，他爱上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也曾想就这样和她相守到老，管它什么血海深仇，甚至很想和宋如宁去到她的那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争斗，只有和平，他们可以幸福地过日子。

在这场硝烟里他预料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到会爱上宋如宁。

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样子，他比她更疼，可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柔良娣意外暴露了自己，他无奈之下杀了皇帝，将赵太医送给皇帝的金风丹换成了暴毙的毒药，他保护了柔良娣，也复了仇。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伤心。

“现在我不用再伪装了，可以以我真面目来见你，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曾经问我成婚以后想要在哪里，我们去任何地方，去天涯海角，远离这一切，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好不好？”

宋如宁眼底通红，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做梦！！除非你将父皇母妃还给我，让一切回到从前！”

幕昀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她走过来，脸上毫无血色，像个将死之人一样道：“一切都太晚了，清州城统帅起兵在即，三皇子危在旦夕。”

“那你就去死！”她拔出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对着幕昀的心脏狠狠捅了下去。

曾几何时，她以为幕昀是她生命中的一缕光，没想到是道熊熊燃烧的火光，烧得她渣也不剩。

幕昀眼里布了层雾气，他看着心口上的匕首，红着眼眶道：“好想跟你去到你说的那个世界。。。可是。不能了。”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烽烟已起，接下来只会更残酷，为了挑起苍离和大禹的争端，他屠戮了清月镇。他心心念念的复仇之路，虽然得逞，却堆积在尸山血海之上，践踏了无数生命，也弄丢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有宋如宁，他活着也没有意思，而他们最后通通都会死去。能死在她手里，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的视线迷迷蒙蒙，水雾中映着一张挂满泪珠的脸，那泪珠下是他留恋的脸，他迟迟不愿倒下去。

直到宋如宁奋力将匕首拨出，他才倒地，眼睛还落在宋如宁身上。

她看着匕首上鲜血，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这一刀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大局已定，再没有回旋的余地，所有人都要死了，她活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拿着那把沾满血迹的刀，对着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手上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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