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知道目的地吗？”秦尽节坐在副驾驶，正在系安全带，后座周四六抱着手机核对导航。

施察拧动车钥匙，给车进行预热，“知道，路有点长，但油箱满满的。”

挡风玻璃的边缘被日光浸透，折射出的色彩支离破碎。这并不是一个上班的时间，也正因此，他们不是以工作中的身份，去齐悦思的家。

齐悦思家门口的路很宽阔，路边稻田里都是焚烧过后留下的一茬一茬的黑杆。大铁门开了一半，门边上是水泥混砖砌起来的高墙，墙顶端还嵌了一道碎玻璃。一只狗蜷在墙角，棕黄色的毛里不知道藏着什么虫子。

一个中年女人端了一个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拿把勺子挖菜瓜的瓤。看到那辆车驶来，将放菜的筐往身后拉了一把。周四六下车，自来熟地打招呼，“大娘，齐悦思家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是她同学。”

女人翻了下眼皮看两眼，又回归原位，“不知道，她不在家。”

一句话给周四六听笑了，“大娘，您不知道又怎么说她不在家呢？我看您眼熟，你好像是她妈妈吧，她跟我说过你的。”

那个女人终于站起来，一双脚在地上蹭了又蹭，转身将施察他们带进家里，“进来吧。”

秦尽节不知道周四六哪句话说对了，才能让女人接受他们的到访。院子里花凋了，水井枯了，东边的厨房昏暗不明，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等着吃人的血口。齐悦思母亲拿出几个高矮不一的杯子倒上水递给三人，“小思出差去了，你们找不到她的。”

施察看女人花白的发丝，他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妈妈的味道，尽管这个女人与他的母亲大相径庭。“其实我们已经知道齐悦思的事了，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帮不上的，算命的说她这辈子就是苦命。”说着女人的脸上几滴泪划过，因为腌制菜瓜而沾盐的手拂过，她分不清嘴里咸味的来源是什么。

里间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挣扎着起身，施察看到这个人之前是先看到他的手。瘦削，指关节粗大，手指末梢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一双一整天只需要闲着的手，连笔都没拿过。那是齐悦思的弟弟，齐乐思，一个和苏让一样，久卧在床的青年。

他们对出来的是齐悦思的弟弟毫不意外，意外的是她的弟弟是这样的。或许是新闻看的过多，秦尽节不得不承认，苏世祉告诉他齐悦思有个弟弟时，他确信这又是个姐姐被迫为弟弟牺牲的狗血故事。

即使是现在，齐乐思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秦尽节仍然怀疑齐悦思是被父母逼着为弟弟凑医药费，才承认都是她的错。无条件帮扶一个病人，并没有为帮扶这个行为本身增添多少的合理性。

“我姐呢？你们都瞒着我，告诉我，我姐呢！”一种透支的生命力从齐乐思的身上爆发出来。母亲上前扶住他并往回推，齐乐思呈现出几乎被水溺死的状态，不论身旁是谁都先抓住。他抓住了周四六，“我姐是不是要坐牢了，我求求你让我见她。”

周四六被拖动得快要摔在地上，离她最近的秦尽节立刻将她从齐乐思的手里抢回来，匆忙之中他看到了周四六的表情。漠视一切、超脱一切的冰冷，此时最格格不入的就是周四六，她是一个局外人。才会露出那种，不是质疑，不是同情，是无比确定自己已经看到真相的表情。

安抚完齐乐思的情绪，秦尽节和施察围着他，听他讲述齐悦思的故事。这段故事里，齐悦思被塑造成了一个天生爱人的姐姐形象，故事发展到当下时间点时，母亲加入了叙述。

那是一个普通的晚上，齐悦思正在一遍遍计算弟弟的医药费。一个来自护士长的电话，接起来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认下这件事，就能救你弟弟，想好再选。”这个声音齐悦思是第一次听，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恶作剧。直到警察将她带走，她做出了选择。

齐乐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如果我活着是要让姐姐被这样污蔑，我宁愿死。”他早就发现齐悦思很久没出现，父母劝慰他，说姐姐出差的那些鬼话，他从来没信过。

最终母亲以父亲即将归来为由赶走了三人。母亲扶着齐乐思在客厅门口目送，母亲问道：“他们怎么可能帮上忙？你姐的同学又能有什么本事。”

齐乐思笑了，“他们可不是同学，他们是群热心的傻子。”他紧盯着黑漆漆的车窗。

车窗里，周四六知道齐乐思看不见，但还是看向他。他是真的想救他姐吗？周四六相信他是真心的。但如果秦尽节他们不来，那大概真的没有人救齐悦思了。

齐乐思也在面临一个选择。他既不愿放弃痊愈的机会，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姐姐蒙冤。如何抉择呢？交给天意吧，如果有人愿意为姐姐出头，他可以为其填添一份助力。如果没有，那他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姐姐的牺牲，顺便逢年过节去牢里看看她。

他的懦弱，影响着另一个人的命运。

周四六钻到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问：“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秦尽节心中已有答案，转头回答周四六，“我打算再去找齐悦思一趟，但是只能我和施察去了。”因为周四六并没有合适的身份去见齐悦思。

回去的路上周四六降下车窗，有一片叶子被风送到她的手心，它所有的水分都被挤干，周四六轻轻捏碎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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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看守所外，施察在寻找乌鸦。他还记得在水北的那几只乌鸦。今日他没有找到，那是不是说明会多一点好运？

“走了，我们进去。”秦尽节收回被拿去复印的证件，示意施察准备进会见室。

再次见到齐悦思，她的眼里已布满血丝，嘴唇裂开几道口子。

秦尽节刚准备强硬地问话，看她这副样子又不自觉软了几分，“我想问你几个新的问题，可以吗？”

齐悦思从自己朦胧的黑夜里醒来，看到尽头的亮光里站着两个人，给她这辈子没体验过的温柔。齐悦思没力气细想，便跟着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