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破云雾，为桌案披一层浅薄的金纱。

唐小熊翘着细长的尾巴在屋里巡视，圆眼里印出主人的模样，喵喵叫过两声，见对方没理会自己，又猛地跳上桌，乖顺地趴在匍匐在电脑旁。

唐繁锦抚摸它的脑袋，微微皱眉，又与蒋玉涛打电话:“你今天也不回家吗？”

“应该吧。”

许是杂音隔绝情绪，蒋玉涛的声音听着有些冷漠，“收尾阶段了，甲方催得急，月底就要定稿。”

唐繁锦眉头未解，握住电话的手仍在用力：“那也得休息呀，工作总得讲究劳逸结合吧。”

话落，那头传来轻轻一声笑：“嗯，唐老师所言很有道理。”嗓音低沉，似认真说又像在哄着她，“等尾款结清，我就去劳动局举报他们。”

唐繁锦摸猫的动作顿住，眼里的急切变为担忧：“毕竟签合同了，再这样做会得罪圈里人吧。”嘟囔着说服自己，后故作洒脱地摆手，“没事，反正也没有几天，不过就再等个......”皱眉，随及放缓语气，“五六七八天吧。”

蒋玉涛这回没有再笑，话筒那头是漫长的沉默。

唐繁锦的唇角逐渐垂落，搭在桌边的手指蜷缩着，长睫的晕影难掩眸间失落：“小熊......想你了。”轻声说，嗓音似从梦里来。

蒋玉涛的喉结滑动着，仍咽不下唇间苦涩，张了张嘴，眼眶却有些酸。

“我，也很想你。”

穿过电流的细微嘈杂声，唐繁锦的话音落在他耳边，应是在笑，气息起伏少许。

蒋玉涛深吸一口气，翻动着桌案的纸页，眉头松开又皱起，声音喑哑：“得去忙了。”指节抵在鼻尖，想要语调更平稳些，“再等我两天。” 话落，竟就这样挂断电话。

屏幕在发出亮眼的光后就黯淡，正如唐繁锦的心情一般，再次回归低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通话结束，缓而垂下了手。

旁侧，猫儿已合眼入睡，下巴埋在尾巴里，偶尔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唐繁锦双眉微蹙，心中的不安仍未减轻，呆坐半晌，才勉强打起些精神：“工作，工作。”絮叨地说，仿佛要借此镇静思绪，嘴里嘟囔着，“是不是熬夜太狠了，这心头怎么老乱跳呢......”

邮箱里，李立做好的动画片头已经发送过来。

唐繁锦仔细看过两遍，起初觉得很满意，再瞧第三遍时，却纠出几处查漏来。她瞪大眼睛瞧着屏幕，在表格里记录着自己的意见，反复检查了四五遍，才给李立回信：“这些地方修改，衔接不太自然。”尽量缓和语气，最后还补充道，“我有点小强迫症，还是做到完美才好。”

李立回得很快：“放心，保证让你满意。”

已至午后，录音棚里仅剩蒋玉涛一人。他大口喝两口水，冲隔音室的玻璃做手势：“可以，继续录音。”手中文页被握得皱黄，页脚都磨出毛边。

两位年轻人对视一眼，皆能在彼此眼中看出疲惫的无力感，叹气，认命地调动设备，又冲里面比划个‘OK’。

“蒋老师也太认真了吧。”

男生嘟囔着，“一上午都歇两次，弄得我们也没休息的时间。”

旁边的同事直摇头，跟着吐槽：“就是，我现在每天下班，腰都痛得厉害。”

“在聊什么呢？”

于江雨双手环抱胸前，斜靠在门边，一双细长的眼睛睥睨地瞧着两人，“不想干就回家去。”

两人顿时不吭声了，眼观鼻尖，似要用沉默来对抗她。

于江雨强忍住叹气的冲动，瞥眸望一眼时间，心里已有打算：“一点半了，是吧。”话音停顿，就等对方回答。

两人终于活泛了，神色颓然地答应：“是啊，于总。”手摸着肚子，声音虚得发飘，却只能弱弱提醒，“早就过饭点了......”

“那就去吃饭吧。”

于江雨掏出两张饭票，“旁边食堂知道吧，一张50额度，想吃什么随便点。”

年轻人相识一眼，却皆讪笑着不敢接。

于江雨挑眉，半开玩笑地问：“怎么，还嫌弃食堂呢？”

“没，没有。”

男生忙摆手否认，压低眉梢，小心地说，“于总，我们明天还能来上班吧。”

‘搞半天是担心被辞退啊。’

于江雨笑了，冲二人挥挥手，“九点半打卡，可别再迟到了。”

两人微怔，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又对于江雨说两句好听的夸赞话，才争相恐后地逃出录音棚。

于江雨瞧见他们的背影，垂眼叹一口气，认命般地坐下，接替起设备管理的工作，嘴里嘟囔着：“照蒋玉涛这架势，是不是还要给他个最佳员工啊。”皱眉，眸色由纠结转为苦恼，“奖金该给多少好？五百，一千？”

她正嘀咕着，录音室的门从内打开。

蒋玉涛手拿杯子在旁侧倒水，声音因弯腰而发闷：“你怎么在这。”水灌满整杯，再直起身时，视线落在亮起红灯的设备上，“没录差吧？”

“我喊他们去吃饭了。”

于江雨摊手，翘腿靠在软椅上，身体随椅背前后微晃着，“你这是不信任我啊？”

蒋玉涛没理她，上前去抓桌面的耳机：“我听一遍。”

于江雨却抢先一步出手，掌心死死按住耳机：“下午再说，现在出去吃饭。”见他仍不松手，细眉微挑，“还在犟呢，不怕我告诉你女朋友啊？”

话落，蒋玉涛的眉头皱起又松开，片刻，终于收回手：“两点继续。”说罢，提步就要往外走。

于江雨连领导架子也没时间摆，拔腿就拦住他：“昨天说好的，中午我请你吃饭。”见他皱眉，忙朝窗外一指，“湘福楼，我已定好位置了。”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领路道，“蒋老师，这边请。”

风卷着云，吹散天空的缝隙。阳光从中钻出，斑驳地落在柏油马路上。

王秋背着香奈儿的方胖子，脚踩深棕皮靴，缓步走在落叶从中。她眯眼瞧着阴暗的天，将风衣领口拉高许多：“在什么地方吃饭啊。”询问，眉梢轻蹙，“这天不会要下雨吧。”

“就公司旁边的湘福楼。”

对方回答，一本正经地说，“王姐复工上岗，就算下冰雹也得庆祝啊。”

王秋笑骂他两句，却不由得加快脚步：“行吧，那等会见。”

挂断电话，风似乎比方才小一些。

王秋整理着被吹乱的卷发，指尖绕起发尾，嘴里嘟囔：“小崽子挺会选地方，尽挑鬼地方宰我。”话落又皱眉，思索道，“湘福楼是百年老店，最拿手的就是川菜。要不把繁锦叫来一起，正好让她多看些菜系。”边说边点头，就要拨打电话。

指示灯由红转绿，听筒里传来唐繁锦的声音：“怎么了？”笑着问，“你今天不是去聚餐嘛。”

“这不想着你嘛，湘福楼，来不......”

王秋莞尔回答，说话间顺势抬眸看路，视线触及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时，话音悄然散去。

那边，唐繁锦仍在问：“湘福楼，什么？是不是信号不太好，我听不太清楚。”

不远处，蒋玉涛正和一陌生女子并肩而行。两人时而侧目交谈，女子笑得摆手，似乎在谈些极高兴的事。

“啊，没事。”

王秋飞快转动着脑筋，视线却无法从前方两人的背影上挪开，关于柳添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喉间像被钳住般无法呼吸，“湘福楼很好吃。哪天，哪天我们一起来。”

唐繁锦微怔，轻声说：“好。”心中仍有不安，眉梢微蹙，“真的没什么事吗？”

“没有。”

王秋的声音恢复镇定，甚至能听出些笑意，“你安心休息吧，我带些菜回来。”

唐繁锦轻嗯答应，尚未问清王秋大概的回来时间，对方已先一步挂断电话。她眉头皱了皱，缓而垂手，视线又对在屏幕上。

聊天框里，母亲的消息无比扎眼：“这周六，回家一趟。 ”

留言仅有简单几个字，唐繁锦已然能想象出她冷漠的神情。即使与一年未见的家人再重逢，大概也只会听见责怪与埋怨的话吧。

想起这个，唐繁锦的额角止不住地胀痛，消失许久的压力再次笼罩心头，深呼两三口气，却仍感觉胸中沉闷。

日头愈往西斜，屋内的光景似乎愈加冷清。

唐繁锦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轻声说：“乖乖，妈妈给阿婆送饭去。”

唐小熊在她双脚边绕8字，脑袋一个劲儿地蹭，时不时抬头看她两眼。

唐繁锦笑，情绪稍微缓转一些：“我很快就回来，给你带猫条，好不好？”

猫儿似乎听懂她的话，喵呜的叫唤两声，就并腿站在玄关的脚垫上，眼巴巴得一副等待放饭的模样。

唐繁锦轻戳着它略微冰凉的小鼻子，推开门，踩着月色朝喜悦超市的方向走。

超市的监控被修好，门口的把手上挂着‘暂停营业’的卡通招牌。从外朝里瞧，一眼就能看见电暖气散发着的橙光。

阿婆早早地等候在柜台前，玻璃桌面被被擦得噌亮，瓷碗里装满洗净的水果，旁边还有插上吸管的果汁。

一瞧见唐繁锦，阿婆就揣手出来迎接，眼里带着慈祥的笑：“乖乖，快进屋来，外面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