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讶后,尚云明沏宽慰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事既至此,翠翠娘子也莫太过伤怀!”
无忧轻抽鼻子低泣,轻轻点头。
尚云明沏忽转头,望向亦黯然神伤的张怀贤,奇道:“兄长,不知翠翠娘子家从何业?”
无忧肩头一抖,蓦地抬头,迟疑间正待开口,张怀贤已悠长一叹,自惭形秽道:“表妹家中受我牵累,所嫁夫家从事的行当……委实上不得台面。”
“受兄长牵累?”尚云明沏一讶。
“受我家……名声所累!”张怀贤怅然一望无忧。
“哦!”尚云明沏恍然大悟,又好奇,“到底是何行当?”
幕离之下,无忧轻轻一闪眼眸,怯懦低声:“夫家所从行当……乃是赌、赌坊!”
尚云明沏一挑眉,道:“虽我西阗人笃尊佛礼,从不涉足青楼、赌坊,但讨生活哪有贵贱之分?不知那赌坊何名?待有闲暇,我带手下前去见识见识。”
“千胜赌坊!”张怀贤爽快报出了赌坊名。
无忧将张怀贤怔怔望着,张怀贤却目光淡定看着尚云明沏。
“既是这样,”尚云明沏又捂胸向无忧一揖,“我便不打扰你兄妹二人叙话,回头再来!”
“不必!”张怀贤一望无忧,目光直迫,语气却甚为温柔:“翠翠下山去吧,你夫君伤重,身边亦离不得人。城中或还有流丁作祟,家中万事小心!”
幕离下,无忧幽怨眸子定定将张怀贤望住,见他直迫目光并未退却,这才低道:“还请表哥安心静养,翠翠回头再来看你!”
说完,腻迟迟转身,轻移莲步出了门。
待无忧出了院门,尚云明沏这才一掀袍角坐下,正想提及择到吉日的事,却闻到屋内浓郁的鸡汤香气。
转头四顾,看到远处墙边桌几上放着的砂煲,脸上神情立时凝滞,道:“可是宋唐心给兄长送的鸡汤?”
张怀贤于毂车上正了正身子,舔了舔唇,道:“……是!”
尚云明沏怔了良久,回过味来一笑:“兄长与悟安法师同居一室,只怕这鸡汤名义上是送兄长,实则是送悟安法师吧?”
张怀贤细眸一弯,浅浅一笑:“倒未听她提及!不过见者有份,节使的伤未大好,我又不便动手,节使自盛自用吧!”
坏了心情,尚云明沏哪里还喝得下?淡道:“不必!”
随后,尚云明沏收拢心情,向张怀贤提起城中收尾之事,还有接到韦那热回信之事。
尚云明沏道:“讨伐使应是后日便到!”
张怀贤抬起上着夹板的胳膊虚虚一拱,正色一祝:“怀贤,提前预祝节使全收塞北!”
“兄长莫再唤我节使,我有个景唐名,老师起的,往后便唤我作季云鹤吧!”
尚云明沏站起身,两手撑于窗台,目光空落道:“老师说鹤鸣于九霄,云游于四海,四时逍遥自在,所以为我起名季云鹤……”
一默后,他悠长一叹,“我爱甚这个景唐名字!”
张怀贤淡望尚云明沏背影,弯眉缓缓一挑,喉头梗了好几梗,轻轻一唤:“云鹤!”
待尚云明沏与张怀贤聊谈完毕,一掀帘子从屋内出来,守候于屋外的亲卫随即跟上。
尚云明沏轻声问随行身侧的亲卫:“晟洲城可有个名叫千胜的赌坊?”
众亲卫面面相觑后,一亲卫怯怯道:“有的。”
尚云明沏立时威凛那亲卫一眼,不:“我西阗人不沾赌色,你因何知晓?”
亲卫面色大惶,躬身屈腰随于他身侧,喃道:“某日路过,梢带望了一眼,今节使问,便又想起。”
尚云明沏负手急走,淡道:“便你,带几个人即刻下山,将千胜赌坊坊主,及其夫人刘翠翠的生平过往查清楚。”
那亲卫被骇得满头一汗,闻命令如蒙大赦,立时捂胸急应:“遵命!”
尚云明沏未细看刘翠翠面貌,虽张怀贤说其性子内向,但那女身姿旖旎,一举一动,一嘤一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娇媚诱惑,哪像是寻常女子?
*
今日,梅山脚下分外热闹。
城中大定,令狐昊领着众多贵族子弟满身征尘,踏上梅山。
百花掩却山径,却不掩山道上昂长英挺的少年郎。
他们身上银甲生辉,背上寒刀生芒,队伍蜿蜒如龙,自山脚徐徐腾上,生生压了漫山百花一头。
寺门入口第一重宽广佛院内,尚云明沏摆设香案,迎接这帮浴血奋战十余日的景唐人、胡人。
香案前,他负手而立,面上笑意朗朗,心中却分外酸涩。
他昏迷四日,醒后身边又无人传他政令,以至这伙景唐人、胡人愣是死守城门不放,满城搜索剿杀七八万西阗人丁,不留一口……怎不让他痛心疾首?
而带他来的精兵也所余无几,寥寥不足千人。
余下的这些西阗精兵挂彩负伤,柱拐执杖地涌入寺门,于他身周跪满一地,满脸戚色,显见城中战况惨烈。
他喉头一阵酸梦,将他们一一拉起,好言抚慰。
待院中站满立功的景唐、胡人子弟,他点香向众人三拜,口中称谢,许众人高官厚?。
令狐昊显见腿上也受了伤,却仍一掀血迹干枯的青袍,艰难领着众人单膝跪下,高喊:“我等幸不辱使命!”
尚云明沏捂胸揖谢,心底却寒凉一片。
不辱使命?他们不辱的……倒是谁下的命令?
喧天的热闹声,自然也传入宋唐心的耳朵里。
待她知晓城中大定,令狐昊等景唐子弟,率众上寺里向尚云明沏述职,心下顿感忧虑!
老管家陈立说,乱象平息后会来接她,为何还没来?莫不出了什么差池、出了什么险情?
一思及,她一颗心顿时如悬半空,不上不下,惴惴难安,恨不能插上双翼,飞回宋府一探。
若无此场乱事,只怕她还在节使府与尚云明沏勾心斗角,也正因这场乱事,她才得以逃出节使府。
若稍后尚云明沏要下山回府,她打死也不愿同他回去。
眼下满寺人员济济,若趁此时机溜下山去,尚云明沏必不容易发现。
至于下山后的日子,便是尚云明沏再强要她去节使府,她能蒙混拖延一日,便能自在逍遥一日。
主意一定,她冲小怜道:“收捡行囊,待去和悟安法师道个别,我们便下山去。”
小怜正在整叠浆洗晒干的衣裙,闻听一愕:“不给宋姑爷做法事了?”
她自窗畔的圆凳上站起身,“洪老方丈身子不好,悟安又是方丈座下大弟子,报恩寺里繁琐事务都需要经他手,没那么快轮到我的事。”
“待报恩寺里的人员散尽,我们再上山来寻悟安法师,到时给玉和做一场大大的法会。”
带上小怜去寻悟安,走近西厢院子,她却见令狐昊领着一伙人从院门出来。
宋唐心遥遥将令狐昊一望,心底由衷一赞。
果是历了杀戳、见了血腥的……这帮纨绔子弟下颔冒着青油油、乱糟糟的胡渣子,凭添许多硬朗与英气。
他身后那几位景唐子弟亦是征袍染血,须发乱张。
但宋唐心却瞧着分外顺眼。
偏这数位被她看顺了眼的景唐子弟,都挨过她的棍子……那日,这伙人在节使府外暴揍张怀贤,她抡着木棍就冲了上去。
若她知晓这帮纨绔子弟能征善战,率领全城百姓屠尽七八万西阗人,她当时也不敢那么大胆!
只是,当他们被令狐昊领着,鼻孔朝天从她面前经过时,她心底还是略一不快。
“令狐昊!”转身,她面朝与擦肩而的众人,“你们可是去看望张怀贤?”
令狐昊头也不回道走着,应道:“自是。”
她一笑,没话找话:“我也是奇怪,几月前,你们还与张怀贤打生打死,关系怎就变得这么好?”
令狐昊与众景唐子弟脚下一顿,互望后,令孤昊一眨眼,仰天长叹:“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讨好他,他怎愿给我们调兵拔粮?”
说完,令孤昊转身,不悦一睨她:“你个女人,还真是多管闲事!”
轮到宋唐心不悦了,她提高声量道:“我一日为你大哥,便终身为你大哥。怎么,不过杀了几个西阗人,便目下无尘了?”
景唐子弟面露惊讶,须臾哄笑声起。
有打趣狐昊的,也有维护令狐昊的,也有斥责她的。
“哟,我们大哥也有大哥了,还是位女大哥?”
“宋唐心,你那一棍子之仇,我还给你记着呢!”
“小小胡姬,口气不小,我们令狐公子何曾会认女人做大哥?”
宋唐心充耳不闻,淡定看着令狐昊,静待令狐昊反应。
令狐昊摸了摸鼻子,不自在一瞪兄弟们,又鼻孔朝天睨她。
“本公子说话一向……”忽咧嘴一笑,“不算话!你还当了真?”
她也不恼,轻声缓语:“我可是救过你一命的。既你不认我做大哥,我也不强求。但我有个条件,你若同意,我们恩怨便一笔勾销。”
令狐昊咧嘴一笑,爽快点头:“说来听听!”
“我想混入你们中间下山!”她镇定轻声。
令狐昊看傻子一般看她,反问:“那寺门大开着,出入自由,你混入我们中间算个什么事?”
她与尚云明沏的恩怨,想来这帮景唐子弟并不清楚,也不便解释,再问:“别那么多废话,就说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