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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要么别来,要么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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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第一次深入南部的丛林。

南方丘陵纵横,水系发达,树木遮天蔽日,又密又广。这次要寻找的野人部落藏在南都最南的国境以南,是质子旅从没有经历过的战场。

一上船,西北边的质子们倒了一片。姬发平时多活泼一人,上了船尽趴在船舷上吐了个天昏地暗。崇应彪虽然不习惯,却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下来,除了每天押着自己手下还能站起来的兵士去甲板上操练适应水战,就是嘲笑姬发蔫蔫的样儿。

姬发最开始连和他对喷的力气都吐没了。稍过了两天,他恢复了点力气,愣是让殷郊一路半拖半抱地去找了南方出身的军医,天天折腾醒神的药膏。

崇应彪打那过都得捂着鼻子退避三舍,每天必被熏得破口大骂:

“姬发你是不是在煮屎!”

姬发捏着鼻子呛回去:

“你想吃直说!”

等还能动弹的西北质子都快被活蹦乱跳、嘴贱又没法揍他的崇应彪练趴下时,姬发终于抱着一锅黏黏糊糊的药膏冲了出来:“我成功了!”

“卧槽!你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吗!离我远点!”崇应彪大惊失色。

姬发狞笑着从药盅里捞了一把泥巴似的药膏:“身先士卒懂不懂?崇千夫长——”

“你别过来!我警告你——西岐村夫——姓姬的————姬发————————!”崇应彪破天荒后退了。

“卧槽!你来真的!”被姬发一把药膏甩到脸上的时候,崇应彪发出了此生以来最尖锐的爆鸣声。

……

晕船药虽然散发着要把人送去忘川的气味,但的确是有效的。

接下来的几天,西北的质子们终于是陆陆续续站起来了。连带着精神不振的军马也又开了胃口,吃的进草料了。

军船将要靠岸的那天,质子旅总算是勉强恢复了元气。

殷寿松了口气。下船前,他把姬发叫上前来,开口嘉奖:“姬发,做得好!立此大功,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赏赐予你!”

姬发扑通一声跪下,抱拳敬道:“姬发不敢!今日献药,实赖军医参谋、世子照料、崇千夫长替阵练兵,才不致延误战机。姬发未诛一恶,未斩一敌,如何敢战前请功!主帅宽厚待下,姬发当为先锋,入阵破敌,为主帅寻回宝剑璧玉,再求论功行赏!”

“好!好!好!”殷寿大喜,亲自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记:“你为我大商救起这许多将士,焉论无功啊!既你这样明理,便暂寄下此赏,若有所需,随时可提!”

他扶起姬发,又向着众人扬声道:“你们也听到了!儿郎们!奋勇杀敌,待到战后,论功行赏!”

“为主帅效死!”姜文焕率先喊道。

“为主帅效死!!”

“殷商勇士,战无不胜!!”鄂顺领着最谙熟地形的南营,和声高呼。

“殷商勇士,战无不胜——!!”洪亮的高呼回荡在丛林间,惊起了一林飞鸟。

“必胜——!”殷寿见士气重振,率先跨上大马,领头踏上了陌生的土地。

………………………………………………………………

崇应彪还在为姬发在出征时讨了殷寿欢心而咬牙,盘算着可不能只让他和殷郊当先锋拔了头筹,却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居然是他。

南方的密林,枝蔓蜿蜒,军马极难行进,每天都要根据斥候的回报驱赶奴隶或是焚烧或者砍伐清出路来。路上也翦除一些野人的小部落,却一直得不到那个最为神秘的南疆部落的消息。

但即使行进如此之慢,崇应彪却也快跟不上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不晕船,也不畏惧神出鬼没的毒虫,却挡不住南疆阴湿的瘴气。前几日还能强撑着行军,到后来差点一头栽下马去,才发现已是瘴气入腑,病来如山倒了。

崇应彪压根儿不信什么看不清摸不着的‘瘴气’。笑话,他是敢在隆冬的雪原里脱了上衣打滚,掬起一把雪擦身的体格,打小刀山火海都滚过来了,不明不白吸了什么气就病了?

“中毒了!绝对是中毒了!”他咬死不松口,晕头涨脑也要把捉来的南疆巫医踹得连滚带爬:“是五步蛇?还是毒蜘蛛?拿什么暗算的你祖宗爷爷?庸医!给我找解毒剂!”

“崇应彪你消停点吧!”鄂顺赶紧把巫医给带下去,好不容易捉到个会讲话能交流的巫医,可不能被个病人给祸害没了。他对着姜文焕使眼色,姜文焕又去推殷郊,殷郊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姬发从崇应彪背后冒出来,一手刀把他劈倒了。

“干什么?”姬发微微撅起嘴,不满地看向对面目瞪口呆的三人:“啥时候能跟他吵,啥时候别跟他废话,这都搞不清吗?”

三人一拱手,把死沉的崇应彪丢给姬发,一下作鸟雀散了。

………………

可病到底是不能自欺欺人的。

刚开始只是不能骑马了,后来换乘了车,再后来又要在车上铺上褥子让他在半昏半醒里睡上一会,等找到野人部落的地盘,正式扎下营盘要攻关时,崇应彪却只能躺在营帐里,已是消瘦了一大圈,热度反反复复,病的起不来身了。

若只是行军时带上一乘车,虽然麻烦些,可崇应彪多年积威犹在,自然无人多言。可到了两军对垒时,少了一员领头冲锋的千夫长,那可就不一样了。

远的不说,崇应彪病的危重,他还能当好头狼吗?他还能率兵出征吗?

————没有崇应彪,难道北营就不出战了?——战后的战利品和战功……也不要了?

在其他营紧锣密鼓地整军时,北营,悄悄的弥漫起了不安的气息。

终于有一天,姬发和殷郊巡逻回来,没等姜文焕招呼,殷郊手里就被殷勤地递上了一碗热汤。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黄元济就站了起来:“李洪,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李洪脸上有些挂不住:“难道我一碗汤都递不得?”

“你自己清楚你在干什么!”黄元济的全身都绷紧了,厉声喝道:“我、金葵,苏全孝,三个百夫长都在这坐着呢!我问你,你怎么不向我们行礼?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李洪不答话,转身向殷郊行了个正式的军礼,又依次向鄂顺、姜文焕、姬发行了礼,最后才转向黄元济,昂着头草草行了个礼。他的意思很明确——行,这里站着这么多长官,轮得到你说话?

“不敬长官,目无礼法,重来!”黄元济额头青筋爆跳,再次喝道。

“是谁不敬长官,目无礼法!”李洪倨傲道:“你的家世可还不如我,黄元济!你可记好了,百夫长,是千夫长点的!”

“那就请千夫长来做个决断!”苏全孝按着剑站了起来:“这里有世子殿下和三位千夫长在场,不如请他们做个见证,我来和你比过,瞧瞧谁更配得上百夫长这个位置!”

“苏全孝,你倒忠心,想是给人欺负的不够吗?”李洪不屑:“我可不想做劳什子打杂跑腿的百夫长!金葵,你怎么说?”

金葵幽绿的眼珠子在他们三人间来回打转:“这个……都是北营的兄弟,回营再说,回营再说……”

“金葵!”“金葵!”黄元济和苏全孝难以置信地同时提高了嗓音。

李洪的下巴却又抬高了一寸:“金葵,你是聪明人!我从不亏待聪明人!”

“哪里的话,我是个鲁钝的……”金葵连忙说道:“哎哟,西岐的姬公子在呢,谁还敢说聪明?可折煞我了……”

这话一出,连最是不掺和事的鄂顺都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起猛了,听见北营的人夸姬发了……

“你自然是个鲁钝的!”不知何时,久不露面的崇应彪却来了,他只披着外衫和里衣,大马金刀地走过来坐下,除了声音嘶哑,竟然一般行动如常。他不耐烦地向李洪一抬下巴:“那个谁!给我端汤来!”

“彪哥!”苏全孝忍不住抖着声音叫了一声。换来一个嫌弃的冷眼:“吵什么!芝麻点大的事也叽叽喳喳,你什么时候成了个老鼠胆了!”

“那个谁?还不去端汤?”他眼锋扫过李洪,瞧得人浑身发凉。

李洪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赤橙黄绿变过了一通,只好又去取了碗汤,双手捧着递给了崇应彪。

崇应彪也不接,就着碗喝了一口,缓缓抬起头,噗地喷了他满脸。

李洪颤了一下,温热的汤挂了满脸,愣是咬着牙关在原地托着碗不动。

“什么鸟汤,冷得发腥了,也敢端给我!”崇应彪的眼钩钩地,像什么拨弄猎物的恶兽:“打碗热的来!”

李洪一言不发,放下碗,连脸上的汤水也不敢擦,直直走向沸腾的锅边,重新打了一碗,捧着走到崇应彪面前。

“太高了!”崇应彪看都不看就喊。

李洪半跪下来,双手将滚烫的汤碗举过头顶。

“这么烫,怎么喝?”崇应彪冷笑一声:“凉一凉吧。”

他并不去看手指逐渐被灼红的李洪,只扭头去呵斥北营的百夫长们。

“金葵、黄元济……苏全孝,事情都做完了?明日出征,兵马点清了?干粮备足了?阵型谙熟了?刀刃磨利了?”

“回千夫长的话!”黄元济高声说:“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个屁!”崇应彪不留情面地呸了一声:“我一路走过来,全是梦游似的的懒屁股!黄元济,明日要是丢了北营的脸,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不对,你那身皮不顶用。”崇应彪倏忽又回过头来,拍了拍李洪的脸:“这里倒有一张好皮,可厚得很呢!”

说罢,他站起来,大摇大摆准备往回走了。

“敢问千夫长,明日可能领军出征么?”李洪跪在地上,在各色目光里向崇应彪厉声发问。

“你以为我是谁?”崇应彪嗤笑了一声:“想变天?早了点吧!”

“我能起来,我会起来。”崇应彪瞥了眼李洪微微发颤的头顶:“你不如猜猜,我明天要砍下的首级——”

“会有谁呀?”他轻轻附身在僵住的李洪身边,温柔如情人私语。

……………………

及进了营帐,崇应彪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歪倒在榻上,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个人进来了,却不知怎的并不害怕,像在深林里遇到一只熟悉的鹿,沉眠中也知道鹿是不会伤人的。可他又觉得随着走动间的微风靠近过来的还有一种恐怖,人体的热度要灼伤了他,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冻到麻木开裂的皮肤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暖意,北方的孩子会为乍然迸发的暖流而恐慌发疯——

那意味着彻底的失温。意味着感知的错乱。

那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将要在最后的温暖中滑向终结。

不,不……为什么这里这么热?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崇应彪怕了,真的怕极了,纷乱的思绪都离他远去了,他想回到自己那个偏僻的小卧室,他母亲生产他时所居的那个阴暗的房间。

他在那座幽冷的牢笼里挣扎了一个时辰,终于从血泊里爬出来,像是血河里托生的恶鬼。他的母亲怨他是个索命的胎瘤,他的父亲判他是个克亲的凶兆。食虎的“彪”被遗弃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偏房,房中的血腥味久散不去,像是他身上未曾剥落的诅咒的胎衣。

照看崇家的小公子不是什么美差。他在不得脸的仆从臂膀间交替,在牲畜的臭味和发酵的汗味里睡去,对命运的咒骂是他睡前的摇篮曲。他居然也就这样活下来了,在雪原的襁褓里,又孕育出了一只初生的野兽。

可此刻他只想回到那个狭小而熟悉的地方,在冰冷腥臭的薄被子里打颤。温暖靠近他,温暖是短暂的、生的希望——四岁的崇应彪把崇应鸾误入此间的小狗扑在身下,小狗和瘦弱的他几乎一般大,暖呼呼毛茸茸,闻起来像一朵云。它以为自己的主人正在和他玩,快乐地拿湿润的鼻头顶他,拿温热的舌头舔他。

崇应彪抱着小狗过了一个白天,不住嗅闻着这个陌生的宠物。他的肚肠咕咕直响,今日不知怎的,来送剩饭的仆从都格外晚——后来他才知道,他们在找崇应鸾走失的小狗,因此忘了饿的发疯的崇应彪。小狗渐渐也饿了,他撒娇打滚,却不知主人为什么不再像往常那样给它赏下好吃的。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金色的夕阳越过屋檐照在他门口,灰尘在光柱里纷纷扬扬,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小狗饿了,又仿佛听见人喊它的名字,那是来找它的。他从崇应彪怀里挣脱出去,向门外蹦蹦跳跳地跑去。

不,不要走。崇应彪伸出手,喊那只自由的小狗:“狗!狗!”

狗犹豫了,他站在门槛前回头,呜呜地唤他,好像不明白崇应彪为什么不一起出去。

它要走了,它要去崇应鸾身边了。崇应彪的眼睛在将熄的太阳里变浅了,瞳孔轻轻地摇晃着。他摸索着站起来,背着一只手,向前走了一段,又蹲下来,耐心地喊那只踯躅小狗:“过来,狗,过来——”

狗一头扎进他怀里,在他脸上舔吻着。崇应彪紧紧地抱着它,眼泪不住地淌下来:“狗,狗,好狗。”他这样说着,把手里切肉的小刀捅进了幼犬温热的身体。

狗疯狂地挣扎起来,在他肩头乱咬,把他撕扯得一样血肉淋漓。崇应彪抱着这只小狗不松手,狗血从刀口里淌出来,和他自己的血流在一起。直到狗狗停止了挣扎,变成了一块瘫软的、湿漉漉的棉絮。那团小小的热度和夕阳的余烬一起消逝了。

“狗,好狗。”年幼的崇应彪流着泪说:“要么就别来,要么就别走。”

————“崇应彪你骂谁狗呢?病了嘴里都不干净。”

不再孱弱的崇应彪慢慢闭了一下眼睛。他已经不会流泪了,眼睛被烧得干涩地厉害。他重新睁开眼,姬发别别扭扭地站在他床边,把手里的药汤往床头一剁:“喝!我可不伺候你。”

“拿——拿狗肉熬得汤吗?这么臭。”崇应彪嘶哑着说道。

“嘿,你还挑上了。没有啊,什么肉都没有,只有草药汁子。”姬发说:“少想着吃肉,饿不死你。”

“西岐的……农夫,才吃药。”崇应彪说:“我要吃狗肉,大补呢……就是臭,臭的叫人难以下咽。”

“这么了解,你吃过?”姬发奇道。

怎么没吃过呢?崇应彪咧开嘴,笑了一下。他正是吞噬了一团又一团鲜活的生命,才活到了今天啊。

姬发把他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嘴上嘟嘟囔囔,手上却把药递到了他嘴边:“快喝了,准比你们北方什么稀奇古怪的偏方有效。这可是我连夜去找南疆的祭司审出来的方子,拿你试毒。”

崇应彪斜着眼看他:“老子不喝。”

“你当是什么小宝宝吗,难道还要给你讲个故事唱首歌?”姬发火了:“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衰样,我四岁都不要我哥哄我喝药了!”

四岁还有人哄着喝药啊。崇应彪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姬发的软弱。这么个小孩儿,跟殷郊耍到一块去倒也不稀奇了。

“今天……我喝了你的药。”崇应彪扯着嘴角讥笑,破锣嗓子嘶哑漏风:“明天,整个北营都要低人一头。”

“……脑子真烧傻了。”姬发沉默了一会,才斥道:“你的命就不重要了?”

“没有我,仗不打了?”崇应彪反问姬发。

“所以……我没看错。”姬发沉声说:“北营不安定。黄元济和金葵,你属意他们接你的位置?”

“老子还没死呢!”崇应彪破口骂道。

“没死就给我喝下去,我没空跟你在这里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姬发提高了声音,崇应彪看见了他眼底的红血丝:“我管你想不想活,你死了我比谁都高兴,你个狼心狗肺的禽兽、下九流的混账、一天不挑事全身皮都紧——”

他滔滔不绝地骂人,连珠炮似得一句快过一句,哪里还有什么聪慧稳重的公子风度。

他兀自跳脚,崇应彪却想笑,喉咙里又疼的厉害,就变成一串压在嗓子里的咳嗽。这些骂人的话,姬发原来一个也不会。他家教本来就好,平时虽是混在军营里,可质子旅里来往的都是贵族公子,也没几个人敢对他不敬。准确地说,这么多脏词儿全是他个野地里打滚的崇应彪在对喷里一个一个教会的。

这小狗拿我骂人的话回来骂我?他不是最擅长一个大帽子举重若轻扣下来,一击即中让人反驳不出声吗?怎么这时候骂人泄愤半天说不到一个点上,难道我没听过更难听的话?

姬发骂着骂着就骂累了。崇应彪是什么疯狗脾气他还不清楚,只怕不是在乎什么北营荣辱,单单就是他崇应彪不想领姬发的情!

可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不能再享两天清净,要来巴巴地来救这条恶犬的命。

或许是前些日子,行军途中遇见了一批流亡的野人,殷寿便临时点了兵叫给捕回来。他跑马在侧,张弓正要为殷郊掩护,却看见一匹健马驮着人率先奔出去了。

他当然认得那匹马!崇应彪那狗人平时没少当着他的面‘小姬’‘小姬’的喊,幼稚得要死。

他刚想骂崇应彪莽撞,准星移动,却发现小姬身上驮着的赫然是苏全孝。姬发猛地移开弓,四面一扫:小姬身后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北营马队,反而是黄元济和金葵各领着一拨人,又有个生面孔的小将面露桀骜,隐隐要越众而出。

啊,那个跟野狼一样精力旺盛,一天能找八百个茬的崇应彪病了。

群狼失首。他脑子里蹦出来这样一个词。

他很快皱起眉,不自觉地升起一阵愤怒与鄙夷:崇应彪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平日里给他帮腔多么起劲呢,这才几天,北营就做出这么难看的样子!

他心中不齿,可北地的少年自有自己的丛林法则,他无从插手,更没理由插手。

只是在打扫战场时,他的箭偏了三寸,没有当场射杀一名南疆祭司,而是把他捕了回来,又拷问出了这么一张治瘴气的药方。拜托了鄂顺派人看过方子,又四处找齐了药材,臭着一张脸煎出这一碗药。

结果这混账就这么无所谓!

他气的端着药扭头就走了。

崇应彪浑浑噩噩地,瞧着那草帘子被掀起来,又放下来了。他似乎回到了幼年的晚上,回到了熟悉的孤独与寒冷中,像是瞧着一个精美而脆弱的玉器被摔毁在地上,终于不用担心它何时会碎去。他安心了,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崇应彪以为自己彻底烧傻了。

“喝药。”殷郊说。

崇应彪冷笑:“殿下屈尊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真是可惜,我还没死呢。”

“拽什么词,谁不认识谁啊。”殷郊面带古怪地把药放他手边:“我看你挺精神的。”

崇应彪只觉得心中一股火气烧着,强撑起了他的精气神。他半靠在床头,眯着眼睛看殷郊,口齿都清晰了不少:“现在看到了,恕不远送了啊。”

“行,那你把药喝了。”殷郊摇了摇头,很有些无奈:“我替我父亲关心将士,这下没人说了吧?”

崇应彪一下没了声势,像是什么人忽然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根尖锐的骨头。他顿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把药又快又急地倒进自己嗓子眼里。

“喂!”殷郊惊了:“你不怕烫啊!”

烫什么烫,崇应彪想,被人来回温几次了,还当是刚出锅那会子啊。

他心里又气又恨,心里知道是谁做的,却又无法说出口承实了这份情。崇应彪一点儿不感动,他气的浑身上下心肝脾肺都在刀尖上剐。

干你娘的西岐村夫,谁要你去求殷郊了?谁要你管我了?我崇应彪宁愿就这样死了,也不要欠你的,老子一辈子的心软都用在这了,高抬贵手放了你,没见过还有这种蠢货,还自己往里倒腾的!

他又想到姬发。他早就意识到姬发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比所有人都更闪亮,更高人一等。唯一能靠近他一些的是鄂顺,那个家里的独子,再往后是姜文焕,连殷郊都要再退一射之地,更遑论一无所有的崇应彪——是的,姬发是沐浴在爱里的孩子。

他不缺少真诚的爱与关怀,所以他永远能散发着爱的香气,像小太阳一样向外放射他多余的善良与正义。他会用骄傲的语气提起他哥哥姬考,而崇应彪只想什么时候抹了崇应鸾的脖子。在他不自知的光芒下,他们偶尔得蒙感召,恍惚自己同是个全乎的人形;又偶尔如照冰鉴,瞧见自己的可怜可恶,只想将他彻底毁去。

凭什么你能这样挥霍善意?凭什么你有挚亲好友?凭什么你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配——也不想得到爱!崇应彪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愤怒地盯着殷郊,几乎要透过他把姬发揪出来咬死。

殷郊看出了他的不善,皱了皱眉,又说:“你知不知道,姬……”

当啷!

崇应彪抄起药碗就摔在他脚边,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崇应彪发了狠:“我要是死不了,你给我等着看死的会是谁!”

“崇应彪你又发什么疯?”殷郊再好性格也受不了崇应彪突如其来的脾气:“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少给我装了,殷郊。”崇应彪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装什么与民同乐呢?你若真有半点看得起我,你此刻早就上来给我一拳,而不是在这里拿皇孙的派头压人!”

“殷郊,你他妈就是个不切实际的花架子。姬发算是瞎了眼了,哪天被人宰了,你连替你小媳妇出气都做不到!”

“我不和烧糊涂的病人计较。”殷郊一把扼住崇应彪的脸,和他充满怨毒的眼神对视:“别惹我生气,崇应彪。”

崇应彪却不癫了,只不住冷笑:“你生气?你生气是能血溅五步?你生气是能忤逆你父亲?——你生气惹出来的事,大约总有人替你想法子解决吧?我倒忘了,世子殿下还缺个暖床丫头哪!倒不知这又该找谁解决?”

“崇应彪,你真可怜。”殷郊撒开手,居高临下地看了崇应彪一眼。离去前,他说道:“你根本不明白,姬发就是姬发,我就是我,朋友替朋友解决麻烦,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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