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艳走进来时，恰巧听到最后一句。她冷冷地看着那两个蛮族士兵，厉声斥道：“滚出去”。

那二人也听闻过，这位军师不是个好惹的性子，便连忙收了笑声，退出营帐。

施艳仔细打量了一下顾蒙，然后发觉，这人除了衣衫有些凌乱，倒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

想到刚刚那两人说的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她不由得看向顾蒙。

“你为什么任由他们污言秽语，毫不反驳呢？”

顾蒙垂下眼，神色有些麻木。

他平淡地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些话听听就算了，何必当真。有反驳他们的精力，倒不如想想如何离开，这才是正经事儿。”

施艳心中有些玩味，她这便宜弟弟，倒是有点意思。

“你就这么自信，你的人会来救你？我可是听说，你被抓的这两天，西南大营那边毫无动静啊。”

顾蒙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那又如何呢？我早就做好了死在沙场上的准备。如今，我反倒不希望，他们为了救我而答应金旭东的条件。”

施艳有些不解，“就这么死在这里，你甘心吗？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亲生父亲？”

顾蒙沉默了片刻，要说不想见那个人，那自然是假的。

“若非遇着你，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道，我的身世另有玄机。只是，这么多年来，既然他从来没有来看过我，我又何必再去打扰他呢。”

施艳有些无奈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吗？”

顾蒙怔在原地。

施艳继续道，“如今，你我身份敏感，金旭东或许对我有了怀疑，此时并不是离开的好时机。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还是希望能够带你回去见见他。”

数日之后，因为金旭东的狮子大开口，周琼终于还是决定，一边派人暗中潜入敌营救出顾蒙，一边和金旭东在战场上决一死战。

周瑛本来是要自告奋勇，但是她那三脚猫功夫，备受嫌弃，最后还是顾蒙的一个侍卫毛遂自荐。

周瑛只得退而求其次，打算在蛮族营帐的外围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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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用顾蒙换取物资的要求被拒绝，金旭东大发雷霆。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几天之内，便已将顾蒙严刑拷打了多次。

顾蒙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驳，已经没有了几块好肉。

而那些蛮族士兵更是越发没了顾忌，他们已不再仅仅满足于用言语刺激顾蒙。

那看管顾蒙的两个士兵，趁着前方战事紧急，无人管束，便撕开顾蒙的衣服，欲要行事。

顾蒙行动不便，加上身负镣铐，根本无法抗拒，只得尽力躲避。

他甚至想着，若要保全清白的名声，恐怕只有以身殉国了。

顾蒙正要自断经脉时，一人掀开帐篷。那人见此情景，便立即用长剑杀死那二人。

“殿下，您没事吧？”

顾蒙定睛一看，这人似乎是他从京里带过来的侍卫。他摇摇头，“无事。”

那侍卫用长剑砍断镣铐，扶着顾蒙出了帐篷。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天色慢慢变暗。

顾蒙起初没有察觉，慢慢便觉得有些不对。他们走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是回西南大营的路线。

他顿时停下脚步。

那侍卫问道，“殿下，您怎么啦？”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西南大营不是往这个方向吧。”

那侍卫突然笑了起来，“殿下您说什么呢？我没走错啊，这正是送你去黄泉的路啊。”

说完，那侍卫便抽出腰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向顾蒙的心脏。

顾蒙身上一痛，他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将那侍卫一推。

但由于他们现在正处在一个树林中，两边都是斜坡。顾蒙用力过度，反而让自己也被反作用地推向斜坡。

于是，他便在夜色中，咕咚咕咚地滚下了山坡。

那侍卫从地上爬起来，正要下坡去查看顾蒙到底是死是活。

忽然听到远处人声传来，还有零零星星的火把。那人便知道，追兵已经赶来。

他想着，顾蒙之前身负重伤，刚刚又被自己捅了一下，就算没被追兵发现，荒野之中，重伤难行，加之群狼环饲，恐怕是活不成了。

于是他便迅速地离开了。

周瑛等到了天黑。既没等到顾蒙，也没等到那前去营救的侍卫。

她心里一沉，顾蒙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琼亲自来见周瑛，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顾蒙死了。

周瑛怎么都不肯相信。

周琼却说，他们一路追杀蛮族军队，然后发现了顾蒙的一片衣角。

听说当晚有人闯入敌营救走了顾蒙。想来想去，恐怕只有那个侍卫。

可是他们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个护卫。

众人都在猜测，若是被追兵找到，那侍卫和顾蒙恐怕都已身死。就算侥幸没有被追兵找到，他们也很可能因为负伤，然后被树林里的狼群吃掉了。

周瑛亲自去了那片树林，她只看到了森森白骨和破碎的衣服，还有残余的血迹。

周瑛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不是顾蒙的尸骨？

她一边告诉自己那不是，但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那就是。

最终，周瑛只带着那片衣角回了京城。

她孤身跪在大殿里，身上一阵冰冷。

自打从周瑛口中得知顾蒙身死的消息以后，女帝便许久没有开口。

周瑛微微抬起头仰视女帝，眼前的这位帝王，如同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脸上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这种失去的感觉，大概这世间，只有女帝和她能体会。

周瑛不想给顾蒙办丧事，女帝大概也不想，于是她们默契地都没有提这件事，就好像，那个人只是没有回京而已。

他仍旧屹立在边关的城墙上，仍旧驰骋在沙场中，仍旧沐浴在如血的残阳下。

周瑛依旧在自家旗下的小门店里干活，对谁都不提顾蒙的事情。

只是，无论在店里呆到多晚，晚上她都会赶回皇子府中。因为，她知道顾蒙在等她回去。

周瑛原先是不信神佛的，但现在，好像也只有满天神佛，才能听到她的祈求。

吃饭的时候，顾蒙就坐在她的对面，冲她微笑。

周瑛经常给顾蒙夹菜。“来，这个是你爱吃的。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天晴的时候，周瑛偶尔会晒晒衣服，有时候她也会抱怨顾蒙，“你看你，这么多衣服，老是不穿，都快发霉了。”

有时候，她也会帮顾蒙整理一下他的书房，每次周瑛都要皱皱眉头，“这些兵书拿出来看了，又不放好，弄得房间乱糟糟的。这么大个人，怎么都不收拾一下？”

清晨洗漱完毕，换衣服时，周瑛总是犹豫不决，不禁要问问顾蒙，今日穿哪件衣服，才更衬得她精神十足，魅力无双。

顾蒙总是笑而不语。他静静地在那儿，或坐或立，身形缥缈。

周琼常来探望她。

当周瑛告知她母亲，一切无恙时，周琼总是一脸悲悯地看着她。

周琼说，她大约是疯魔了。

周瑛想，大概是的吧，但那又如何呢。现在的她，能够和顾蒙在一起，常常见到顾蒙，就已经很满足了。

许久不见的束娟竟然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个同行人。

周瑛一看，差点没吓一跳。

那人正是她以为已经被顾蒙杀了的县令之子刘英成。

周瑛和束娟难得秉烛夜谈了一次。

这才得知，原来当初顾蒙说送刘英成回老家了，是真的送他回家乡青州了。是周瑛自己胡思乱想，才以为是顾蒙把他给杀了。

而束娟难得碰到一个合胃口的，竟然就追在人家马车后，一路相送。

路上也是跋山涉水，风风雨雨，屡经波折，不过好歹也算是把人给套牢了。

等到上门征得对方父母同意，这才带着人优哉游哉地回到了京城，打算在帝都成亲。

周瑛连忙道了恭喜，打趣束娟，“幸亏当时我没来得及下手，要不你今天哪能娶到正君？”

束娟笑了笑，神色有些满足，“是啊，这世间总是这般有趣。若非当初那般情形，我也恐怕难得佳人，看来果然是命中注定。”

她顿了顿，收了喜色。“回来的路上，我听说二皇子，出事了？”

周瑛脸上笑容不减。“你从哪里听说的，没这回事？他此刻正好端端地在家里等我呢。”

束娟定定地看了周瑛半晌，才轻叹道，“是嘛。”

自此，一夜无话。

可是周瑛低估了束娟的耐性。

鬼节那日，束娟强拉着周瑛出了门，来到小河边。又向人买了几盏花灯，让她写上顾蒙的名字。

周瑛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拿我寻开心了。顾蒙在家里好端端的，写他的名字做什么。”

束娟正色道，“周瑛，你别再自己骗自己了。我都打听过了，他都死了很久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周瑛顿时变了脸色。“束娟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跟你断交了啊，顾蒙才没死呢。”

束娟一巴掌呼在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周瑛转过头，眼泪不知怎地就淌了下来。

她恨恨地看着束娟，“我知道他死了，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假装他还活着，那又怎样？与你何干？”

束娟双手拥着周瑛，如同儿时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她叹道：“我担心你啊。尚书大人和陈正君都很担心你，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我更希望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周瑛哭得更大声。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早干嘛去了，我都不知道跟谁说啊。我本来有个小孩的，结果孩子没了。我想着至少还有顾蒙，结果他也没了。呜呜，我好难过啊，我心里好难受啊。但是我不知道跟谁说啊……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说好要一起过一辈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一个人怎么办啊……呜呜……我好想他啊，我一个人睡好冷的啊，我一个人吃饭好孤单的，房间太大了……呜呜，我一个人好害怕啊……他死了啊，我不想他死啊……”

后来，周瑛听束娟说，那天她在混乱中，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还说让她不要和刘英成在一起了，就她们姐妹两人一起凑合着过一辈子。

要不是束娟见周瑛太难过，早就揍她一顿了。

其实，现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周瑛也不太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可能当时脑袋太混乱了，憋了很久的苦闷，一下子发泄出来，就有点不知所云了吧。

不过，托束娟的福，话说出来以后，周瑛心里也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