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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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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允麟的大嗓门突然传来,他身边没跟着之前捉他的那个粗使婆子,显然是恢复了自由身。

他语气里带着点期盼和兴奋,目光炯炯地催促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罗伯父怎么说?”

怎么说?

穆檀眉心觉好笑,自然是巴不得拆骨扒皮你了!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敷衍他,“事关罗小姐的终身大事,哪里是能轻易作出决断的,想来还要再等等。”

卫允麟失望道:“算了,好事多磨,万事有姑丈在前顶着,我相信罗伯父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穆檀眉提了提衣摆,自个儿钻进了马车。

卫允麟一怔,见她竟是一句话都懒得跟自己多说,一时间气得手哆嗦,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

这次进入济州府,穆檀眉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了人流冗杂的客栈。

临下车前,她还敲了敲木窗。

卫允麟见她训狗似的叫唤自己,心里虽不满,却顾及着陆顶云的嘱咐,驱马过去了。

“何事?”他往里探头。

马车里的光线昏暗,叫他看不清车里人脸上的神情。

“眼下虽无消息,可这里是济州府,咱们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穆檀眉的声音很平静,“也许,你就能令巡抚大人改观。”

卫允麟听这话里,竟然是耐心提点自己的意思。

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他抹了把脸,愤愤点头,“知道,这几日我自会谨言慎行,深居简出,让罗伯父看出我的改变。”

车里的人似乎笑了一声。

卫允麟有些听不出她是嘲笑,还是欣慰自己变得沉稳,索性不去费劲儿分辨了。

总归有姑丈把着,她不敢使坏。

“刘虎。”

她叫了个丫鬟过来,紧跟着一箱又一箱的节礼,被接连不断地抬进了马车里。

“我还有几户人家要去拜访,日落前回来。”

穆檀眉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叫人难以分辨她的心思。

卫允麟满脑子都是罗家,哪有功夫管她交际应酬上的闲事,知道她这话也不是说给自己听得,就随便一点头。

“穆表妹放心,我会转告并照顾表妹的。”

穆檀眉见他到了这会子,都还记得在称谓上区分远近,心里感叹就是再蠢的人,也有灵光的地方。

马车调转方向,冲着来时的路缓慢驶去。

卫允麟从马背上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身边的小厮。

“这是上哪儿去了?”

那小厮是他亡父身边的旧人,有两分见识,闻言张望了下,“回公子,看这方向是去学政府上。”

卫允麟一听就烦。

好端端的小娇娘,偏就染了一身的学究腐气。

无聊!

殊不知马车里也有人在编排他。

刘虎放下车帘,忍不住道:“大人,他回客栈了,不过奴婢瞧着,他身边那个小厮贼头贼脑的往这儿看了好几眼,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穆檀眉挽起袖子,摇头道:“无须担心,我既然敢把他放在身边,自然就有控制他的自信。”

边上正在磨墨的伏月,闻言扑哧一笑,一边给大人递笔,一边道:“况且那边还有陆小姐盯着,总不可能叫一个草包翻了天去。”

刘虎心道也是,见自家大人悬握着笔,凝眉敛目,正在对着手心里的一只白瓷药瓶使劲。

“大人,您是在?”她疑惑问。

伏月冲她嘘了一声,两个小丫鬟便悄无声息地避了出去。

穆檀眉在心中提前勾画了数遍,觉得有点把握了,这才仿着陆晚娇的笔法,将纤细的笔尖伸进了瓶胆内。

短短几息后,她放弃了。

这反笔盲画果真是一门奇技,即便陆晚娇对她倾囊相授了秘诀,自己也在薄如蝉翼的玉瓶,和能够透视的琉璃器上成功尝试过。

可一旦换成盲画,却总是不得章法。

许是她功力不到家,亦或是陆晚娇自己也对盲画的关键一知半解。

穆檀眉无意识地捻转着过于纤细的笔杆,一时间陷入了凝思。

“大人,咱们到了。”

刘虎清脆的声音响起,穆檀眉抬起头,隔着车窗向外一看。

只见清净的深巷尽头,坐落着杨家的高门大院,虽不算张扬,可仍给人气势厚重的感觉。

“不愧是累世的门第。”她喃喃道。

即便早已失势,被赶出了京城,可一旦回到祖地,仍是轻易无法撼动的深厚根基。

她将袖中的名帖取了出来,亲自上前叩门。

里头传来老妪的困倦声音,“谁啊?”

穆檀眉微怔,抬眼看了看日头。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连个门房都这么懒怠?

“学生穆檀眉,是王为墩的同年,此次是来拜会杨老太傅的。”

听了王为墩的名号,那门房婆子立时散了瞌睡,将门敞开,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询问:“原来是女文魁来了!”

穆檀眉递帖子的手一顿,“你知道我?”

那门房婆子哎呦了一声,笑着忙道:“咱们海右还能有不知道女解元的人?您稍等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穆檀眉扬了扬眉,将名帖塞回了袖中,心道这杨家跟自己设想的,还真是有些出入。

杨荣英意欲献女求荣,弄巧成拙,失去帝心一事,几乎成了京中朝堂的陈年笑料。

此后多年,也始终没听过他的消息。

她还以为他是经受打击,一蹶不振,从此日日缩在了家中避世。

现在看着,好似不是那么一回事。

门房婆子没让她久等,不过一时半刻,杨府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人却不是那婆子,而是一个须发皆白,腰杆挺拔的儒雅老人。

“穆檀眉?”

突然被点了名字,穆檀眉赶忙压下了心思,冲正主端正地作了一揖,口中恭敬地称呼对方“大人”。

怎么也没料到这杨府会这么放得下身价,竟然是正主亲自来接人。

杨荣英年岁虽上去了,可丝毫没有年迈昏聩的迹象。

一双凹陷的眼睛透彻有力,因他身板高瘦,又负着手,莫名给人一种倔强之感,气质上看着和传统的学究有些不同。

杨荣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好半天,才颌首。

“跟我进来吧。”

穆檀眉一怔,忙道:“是。”

杨荣英个儿高,步伐迈得很大,她一路紧随,连观察杨府上下的功夫都有些来不及,等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一片湿土,穆檀眉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

她看了眼四周林立的石碑,明知故问。

“是我杨家的坟林。”

杨荣英毕竟年纪大了,疾行了一路,让他有些轻微的气咳,他缓了缓,才说道:“我知道你救过墩儿,也知道那不肖孙对你有过痴心妄想,不过此事我已经修书过去,想来日后那边不会再提了。”

他开门见山这事儿,倒是出乎了穆檀眉的意料。

忽然想起王夫人母子二人,都曾或多或少提到过,王为墩自幼养在杨荣英膝下的事。

看来祖孙二人的情分确实非同一般,时至今日,杨荣英还能插手,甚至做主外孙之事。

穆檀眉适当的露出一丝尴尬,领情道:“王兄是难得的年轻才俊,如今能够想开就好。”

提起这个孙子,杨荣英的眼里却闪过些微不满,“他的眼光虽好,可人却不够圆润,若是能耐下性子,专心功名,等日后有了作为,再思量成家,才算是可靠之人。”

穆檀眉听他贬低教育孙子,微微皱了皱眉,不愿涉及旁人家事,就拱了拱手,将王夫人那封名帖取了出来。

“此次来济州,时间上有些紧张,是以没能提前递来拜帖,就冒然登门……”

她的客套话还没说完,杨荣英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帖子你留着就是,来我府上不用,日后去别家,却未必就没用不上的时候。况且——”

他停顿了下,继而道:“你是穆家的闺女,与我杨家本就有旧交,你也不必太过拘礼。”

穆檀眉眸光微动,心道可算说到正题了。

当年杨荣英伴驾大皇子,在九边驻扎之时,与她爹有过数年共事。

若是今日登门,杨荣英还摆出一副对她闻所未闻的态度,才叫欲盖弥彰,心里有鬼。

穆檀眉自然顺杆就爬,跟着应下。

杨荣英见她不论说什么,都是一副隐隐带笑,泰然自若的模样,一边心里暗暗称奇,一边暗道难怪墩儿会违了他的教诲,生出倾慕之想。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带你来看杨家的碑林?”

穆檀眉早有设想,心里斟酌一番,只是道:“杨家是累世的儒门,但凡海右文人,无一不拜读过杨家的典籍手札,每逢节庆,还有人登高纪念。”

她这话没有说错,杨家真正的坟林虽在杨府府后,可在不远处的山上,同样有立碑供读书人祭奠。

杨荣英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以为前来观摩拜祭了,不免噎了一噎。

他背着手,顺着石路往后走,一直到了清净的角落处,才对着那块石碑解释道:“我叫你来,是请你帮我来掌眼的。”

掌眼?

穆檀眉狐疑,仔细盯了盯眼前的石碑。

见那石碑看起来很光洁,像是立起的年头不久的样子。

上面没有碑文,而是在中间潦草地刻着一个图案。

她凑近些,凝神细看,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这图案,怎么像是个——”她转过头,欲言又止。

杨荣英的眼底居然露出了一丝苦涩,他叹了口气,“没错,这图案是一枚虎符。”

穆檀眉心里猛地一跳。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还没来得及试探杨荣英,反而先被他框来看了劳什子虎符!

她心念急转,因猜不透他想算计自己些什么,就在面上露出了些许震惊之色,装糊涂道:“听说这是将帅用来号令军士的信物,规格极高,威严极重,向来是认符不认人的。”

“你说的没错,真到行军打仗的时候,此物的地位要优先如人之上。”

杨荣英缓缓道:“这摹刻的虎符,你看着可有头绪?”

穆檀眉不接他的茬,心道你这私自模仿篆刻虎符,就已经是重罪了,如今没头没脑的,上来就问初见之人这虎符的来路,更是怎么听着怎么危险。

她装模作样又看了看,最后摆手道:“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我虽出身将门,可自幼就是寄居在文仕府中长大的,对这些实在不了解。”

提起在陆顶云身边长大时,穆檀眉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脸色。

杨荣英神色不变,仍不死心地惑动道:“此物的来历,我也不必瞒你,正是当年我伴驾大皇子派任九边时,从九边军中偶然所见。”

穆檀眉见他竟然忍不住,非要刨根问底的样子,心里的疑云不禁更浓。

到底是什么重要之物,让他连自己这个当年尚在襁褓的婴孩,都要带来辨认?

心道自己既然上门,这会儿再假意推脱不敢听,也有些晚了。

既然杨荣英对这虎符的态度如此迫切,想必在彻底试探个明白之前,不会给她绕过去的机会。

况且听他说话半遮半掩,想来还不知自己发现了陆顶云,跟他有所勾结输送一事。

倒是个以静制动的良机。

“偶然所见?”穆檀眉盘算清楚了,就配合道。

“正是,此物与我朝将军令的制式多有不同,此前我也未曾见过,是以只见了一次,就念念不忘。”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一口气,语焉不详地沉声道:“因我看见这枚虎符的几日后,九边就遭遇了一场掠城战役,是以我怀疑——”

穆檀眉眼皮一跳,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此令,乃是我朝将领通敌叛国之物!”

穆檀眉捏了捏手,皮笑肉不笑了下,为难地道:“恕学生多言,若大人所言是真,此事早已过去多年,想必大人问及学生之前,早已带了不知多少人来此辨认。”

“不错。”

穆檀眉点点头,“恐怕要叫大人失望了,此物我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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