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李果儿坠在梦的云团里，不断往下跌。意识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叫唤自己的名字，李果儿努力地去挣开那两扇沉重如铁皮的眼皮，拼命去回应对方。

终于一直阻隔耳朵的那层无形薄膜脱落了。李果儿很清晰地听见两个人在谈话中时不时提起她的名字。

“患者脑部受创严重，虽然目前拯救过来，身体也正在痊愈，但很可能是脑死亡。是了，患者的家属呢？”

另一个人道：“我是李果儿的同租室友，没听她提起过有家人。”

“那总有朋友吧？”

“如果我也算的话。”

“真是可怜人——”

此刻，李果儿的神智已经清醒，听见那像是医生身份的人说自己可怜，暗自不屑一声，正想要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鬼地方，却发现身体不能动弹。又听医生说起缴费的事情，那个自称是她室友的人叹了口气道：“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一天，要是……她还没有醒来，就放弃治疗。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刚开始听到这声音，李果儿就觉得似曾相识，但还没有认出来说话之人的身份。现在结合此人说话的内容，李果儿心中隐约敲起了大鼓，开始一阵阵不安。难道她回到自己的原生世界了？

可是，晕死前她明明在和那群面无表情的机器人在搏斗，想要夺回刘义的尸首。尸首，一想到刘义死了，全身的筋骨都在打颤发寒。李果儿赶紧打住悲从心来的念头，调整情绪，当务之急是弄清现在的情况，她肯定自己十之八九穿回了原生世界。可却想不通其中缘由，科学会历来行事果决狠辣，怎么这般好心放她一条生路？

正苦思着，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有人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来，而且还不止一两个人。李果儿打起全部心神灌注在耳朵里，可惜她现在眼不能睁，身体不能动，跟案板上的肉也没多大区别。

那些人围绕着她一排散开，其中一个人拿出奇怪的形状像是遥控器的东西，对准房间里的监视器射出一束光线，另外四个人从门房外拖进来一张担架，随后分别抬住李果儿的四肢，打算把人搬到担架上。但李果儿如今意识和身体还没融合，只能感觉到他们的动作，却无丝毫反抗挣扎之力，心中一时警铃大作，惶恐不安。

突然，房间大门被人猛地推开，门外有人喊道：“来人啊！有人绑架！”

很明显，这伙人的犯罪行为被目睹个清楚，必然要灭口。一阵混乱的殴打之声过后，那些犯罪分子掉回头将她丢至担架上，飞快地夺门而出。这时，整条走廊里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隐约能听见玻璃窗楼下有警车的响铃。

一人低低唾骂了句。

李果儿躺在担架上，被这伙人拖上楼梯，直往住院部天台走。她被颠得昏七八素，心中的恐惧也似乎被颠跑了，嘴里下意识哼出一声呻吟。

“她要醒了！快！”

然而，担架在楼梯上行的速度戛然而止，停顿了一秒，又咻地下滑，李果儿的魂儿都要飘了出来。突然，下滑之势猛地停下，可能是被人拦住了。头脑勺顶上有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抓住他们。”

枪声哗啦大作，急如密雨。李果儿所在的担架几经易手，终于被某人躲避枪雨时撞倒了，李果儿在地上几滚，脑袋一下磕到某个硬邦邦冰冷的东西上。一阵剧痛之后，竟然能控制住身体了。

李果儿捂着撞痛的地方，一边哀嚎着，一边睁开眼爬将起来。视野内是医院走廊和安全通道相连接的部位，脑袋刚才磕着楼梯的护栏，光线颇为昏暗，四下里躺着一些受伤的人员。而安保人员、警察和犯罪分子则猫捉老鼠似的追上医院天台。

李果儿挪了挪屁股，后背靠在楼梯护栏发呆，任脑海中的操心事发酵。

等安保人员和警察们无功而返，下楼途中，将李果儿捡走，李果儿才有机会询问刚才发生的事，那伙人是什么来头，抓她有什么目的。忽一个温雅的声音飘来：“李小姐，你的伤好些了吗？”

李果儿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年纪四五十岁，身型瘦长，身着白大褂，嘴角总是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眼神清醒锋利，貌似就是他搭救了自己。

“请问你是？”

“章衍文，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李果儿讶然，随即向章衍文等人道谢。

章衍文微笑道：“虽然你能醒过来就表示没什么大碍，但为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建议给你做个检查。你看怎样？”

健康有多么重要，对一个老是身体受苦受难的人来说自不必言会。李果儿点点头，忽又迟疑，有心检查身体可是这囊中羞涩。章衍文不愧是医生，一下子就看穿她的想法，笑道：“撞到你的那户人家已经承诺全部负担你的医疗费用。”

“是吗？”李果儿眼神闪烁一下，“可是，我之前意识半昏半醒之时，听见我一个同租室友承担了我的医药费。”

“确实如此。那户人家刚刚才带着律师到医院协谈此事，这会儿应该没走多久，我再去把他找回来吧。”

“啊不用了，谢谢。我能不能和我的室友见一下面？”李果儿咬了下嘴唇。

“可以。”

很快室友被其他的医生带了过来，瞧见李果儿已经清醒，又惊又喜地飞凑到床边，问她身体怎样。

其实她俩关系也只是一般，平日里也都是各干各的，但毕竟同住一屋，又都是女孩子，年岁一久，李果儿突然出了事故，作为她的室友也不忍心，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本来都已觉得李果儿没救了，那笔高额的医药费也将要打水漂，她心中还有些闷闷不乐和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现在一见李果儿苏醒，立刻道：“咳咳，那个虽然你刚醒，我也很高兴，但等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期，你要开始还我付的医药费。”

李果儿平静地看着她，忽道：“银行卡账号。”

室友似呛得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我没要你现在还，你以后总要工作吧，吃住花销也要用钱，我现在也不急着用钱，就先留在你那儿吧。”

“谢谢你。小苓。”

“小、小事。我天生就是人美心善。啊、那个果果你，能不能别这么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李果儿噗地一声轻笑，又扯到身体的伤处，疼得她呲牙皱眉。

“不过，你还是把银行卡号和医药费数额告诉我吧。后面的医药费啥的都由撞我的人赔付。”

“你、你还真是——”

虽然有小苓的保证，但李果儿总觉得以后怕没有机会再见了，不能欠着人家的幸苦钱离开。何况，她现在疑虑重重，又有那伙罪犯给的警告悬在心头，要是因自己而连累身边的人遭遇横祸，就像刘义一样……

“果果，你怎么了？眼睛都红了。”

李果儿猛地回神，这才发觉两只眼睛像放到了烤架上烤，已经浸出一层滚烫的咸水：“我、我——”

这时，门口被人敲响，一声温和的劝告传来：“病人刚苏醒，最好不要伤神动心。”

李果儿赶紧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嘶哑着嗓子道：“章医生。你有什么事？”

章医生拿了一堆药盒子放到桌上：“这是药，我看你不方便就拿过来了。”

“谢谢。”李果儿扭头看向小苓问，“我一直都在这病房里吗？在这儿我躺了多少天？”

“你在这儿昏迷不醒了整整三天。”

一抹诧异飞快地闪过她的脸颊，李果儿难以置信：“只是三天？可我明明记得去另一个地方。”

章衍文笑着插话：“也许你是做梦，这很正常，有些人意识快要醒的时候，就会做一连串千奇古怪的梦。可那都是假的。”

谁料，他话音刚落，李果儿却如疯癫一般从病床上窜起，厉声道：“不可能！不会是假的！”

章衍文和小苓震惊一瞬，急忙合力去按住她，可被她凭空一股大力推开。吼完一嗓子，李果儿双目已红，噙着打转的泪水，放轻了声音：“抱歉，我想出去转一转。”

章衍文蹙眉劝道：“我知道这对你很残酷，可是梦终归只是梦，万般皆虚象。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外面风大。”

可李果儿只是重复一句“想出去转一转”，仍被章衍文严厉地拒绝了。当下她怒上心头，也不管医生，直接推门而出。章衍文在后面叫道：“你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伤害自己的身体么？”

李果儿猛地停步，头也不回：“可章医生你怎么确定那真的只是个梦，我在那儿经历过痛苦、恐慌、茫然、离别还有喜悦，人生百态在这里见过，在那里也发生。这份感受不就是真实的吗？”

“梦境会模拟人潜意识的自我，想要的、害怕的、厌恶的都会被可恶的大脑编成剧本，很容易引人陷入其中。”

“可现实不比梦境残酷许多吗？现实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现实虽然会给大多数人带来巨大的痛苦，可在痛苦之中，也间有快乐。你在这个世界就没有在意的人、物了吗？斯人已逝，往事已矣，梦境虽然美好却已是过去，若苦苦执着伤害的又不止是眼前在意的人和物。你是否认为现在就在悬崖尽头？何不回头看看？”

他一席话说得好生有道理，李果儿似云里雾里，又好像一丝闪电极快地划过迷障。眼神一阵闪烁后，李果儿闭上眼，在心中轻轻道了句抱歉。“刘义，对不起，若你只是我的幻想就请永远留在心中。”

“好吧。”她轻轻叹道。

章衍文向她露出个欣慰的笑。做过检查，李果儿的身体并无大碍，也没有出现骨折的情况。听到这个消息，小苓十分高兴地拉着她道：“真好！那我就放心了，先走了。有事call我。”

李果儿目送小苓走开，嘴角的笑渐渐冷淡，下意识摸向左手腕，一时间还没从那些惊险刺激的逃生游戏中恢复过来。可摸着就觉得有一丝奇怪，李果儿咦了一声，低头去看手腕，太过真实的皮肤反倒让她产生一种虚假的荒谬感。这真是她的身体吗？于是借着去卫生间，对着镜子一通比划招式，除了招式挥舞的动作不够流畅有力，但一招一式都十分标准。李果儿对准镜子里的人咧嘴苦笑，戏谑地想道，莫非她就是传说中武功奇才？

“噗哈哈哈——”李果儿被自己给逗笑了。很快，走廊外经过的医生护士以为这间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赶来询问。李果儿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摇摇头。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李果儿总算得到准许能出院，先前她把卡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全还给了小苓，现在卡里也就几百块钱。本来想着拿到医保退税，就回老家一趟，但医保退的钱还没那么快到账，而天寒偏逢屋漏雨，她租的房子正好到期了，纵然小苓有心收留她可是房东却已把租房转租给了另一人。电话里，小苓无奈道：“我看你把东西收拾好先放我屋里，住我这里，再想办法找租房子的事。”

大概小苓也是猜出自己现在的窘迫处境，想把还的钱又退回，但李果儿脾气倔，还出去的钱又怎么能拿回来。故所以答应了小苓找她借宿的事。

李果儿边走在街上边盘算着未来的去路，心事重重，谁能想到外出打工好几年卡里硬是没攒下一分钱，现在连回家的路费都要拿不出了。当初年纪轻，吃喝玩乐没个顾忌，到后来懂事些好容易勒紧裤腰带攒下几万块钱，却又一夜之间破产喂给医院了。

就这苦逼兮兮的世界，一分钱要人性命的世界，纵然有在意的人也只是徒增烦恼。章衍文劝她放下，将心拉回现实，却不知道她活在这里才是身在地狱受刑。

李果儿突然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碎水泥石块，抬头左右张望，可能这附近有工地。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李果儿在一家百货超市门店前停下，听着肚子里饿得咕咕叫，一狠心踏步走进超市。这看着也好吃，那看着也好吃，走走停停，塞满了一推车的零食和饮料，正要去结账却又沉默了，掉回头挑挑练练丢出许多没有那么想吃的零食，最后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去结账。结完账，赶紧一瞅卡余额，心底啪地一下线断了，坠在线上的那盆冰水将她浇个透心凉。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克莱尔斯丹说要给我的两千万，还有账户上的几千万绝不能这样轻易打水漂！”李果儿拧开汽水盖子，咕噜灌进肚里，掉头就往医院走。

她经历的事一定不是梦！那么多钱抓在手里的触感真实得如刚刚还在手里，这怎么会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