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周蔓饶有兴致地欣赏完海报，扭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蒋寒没过来叫她，也就是说，沈嘉珩那边还没有结束。她轻敛杏眸，环视四周，细细打量整个房间。

尽管这间房被装饰得像一个温馨的休息室，但射击工具仍然一应俱全，悉数被放在角落的箱子里。

周蔓把海报放在一边的地垫上，随后起身，走到箱子面前。

她弯腰，仔细地挑了一副椰棕色的护目镜和一把小巧的玩具枪。

穿戴完毕，她拿着枪走到地标线前站定，看向几米开外的一排气球。

子弹上膛，瞄准。

扣动扳机。

砰的几声，气球应声而破。

里边的花瓣散落坠地，淡淡的玫瑰香气弥散开来。

周蔓收枪，摘下护目镜，拿出手机准备给蒋寒发消息。

忽然，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

周蔓循声回头，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四目相对，女生的唇角不经意牵起笑容，“沈老师，你来啦。”

沈嘉珩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两人距离变近，视线也逐渐清晰。她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怔怔地问：“怎么了？”

他没说话，轻轻打量她。

“伤到哪儿了？”

周蔓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看，抬起头说：“我没受伤啊，怎么了？”

“蒋寒说你摔倒了。”沈嘉珩顿了下，“我以为很严重。”

摔倒？她什么时候摔倒了？

周蔓不知道蒋寒到底误会了什么，没多说，只道：“我挺好的。”

沈嘉珩舒展眉心，“嗯。”

“走吧。” 他说。

周蔓放好道具，跟在他身后出去。

离开前，她扫了眼地垫上的海报，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默默忍住了去拿海报的冲动。

两人挑了个轻松的游戏房，射中目标可以领礼品。

目标是移动的，不固定位置。周蔓啪啪开了三枪，一个没中。紧接着，又开了三枪，还是一个没中。

她放下枪，一脸挫败地看向沈嘉珩，“沈老师，你来试试吧。”

听蒋寒说，沈嘉珩初中的时候拿过射击冠军，因而周蔓觉得，这个游戏对他来说肯定轻而易举。

结果下一秒。

咻的一下，子弹出膛，擦过目标边缘，飞向了铺满海绵的墙面。

他打偏了。

第二发，偏了。

第三发，还是偏了。

一连六发，没有一枪打中。

男人放下枪，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这游戏挺难的。”

周蔓：“……”

她犹豫了一秒，“沈老师，其实，你用不着让我。”

“蒋寒跟我说，你射击很厉害，还拿过全国冠军。”

女生的目光灼热，沈嘉珩避无可避。他别开眼，淡淡道：“没让，很久不练了，有点生疏。”

过了会儿，他问她：“想要哪个？”

周蔓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精致的八音盒上面。

“那个。”她指着八音盒说。

话音刚落，七号靶牌倏然倒地。

漂亮的八音盒通过履带传输，很快来到她的面前。

“下一个。”

“12号玩具熊。”

“下一个。”

“18号尤克里里。”

“……”

九发子弹，九发全中。

周蔓看着身旁大大小小的礼品，思绪纷飞，男人把枪递过来，“周小姐，你也试试。”

周蔓指了指自己，一脸不自信：“你觉得我行么？”

“可以。”他语气笃定。

周蔓接过枪，刚摆好姿势，忽然感受到一股好闻的荷尔蒙气息。

她回头，看见沈嘉珩站在她身后，他微微弯腰，伸手托住她的胳膊。

“看目标，别看我。”

周蔓转头，看向前方。

“想打哪个？”他问。

“4号。”

“枪抬高一点点，等目标过来，到中线的位置……”

“砰砰——”

4号靶子倒地。

周蔓放下枪，回头。

她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

沈嘉珩愣了下，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覆上女生的，微微偏移，往下扣了扣。

掌心温热，彼此的体温从指端一点点传递到心里。

两个人视线相对，目光交缠的那一刻，像是触电般，不约而同错开眼。

再然后，他们松开了彼此的手。

“抱歉，我会错意了。”

“没、没关系。”

“恭喜。”

“嗯，谢谢。”

嘀的一声，机器提示，4号礼品已经传送过来了。

由于气氛尴尬，沈嘉珩直起腰，作势要坐回去。

周蔓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衣袖。

男人低头，“怎么了？”

周蔓抬头，“4号，送你。”

空气寂静了几秒。

沈嘉珩抬眸，视线越过女孩，看向她身后的台面。

4号奖品，是一支麦克风。

他垂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沉默而温柔。

半晌，他才开口：“谢谢。”

“礼物不错。”

“我还有七发子弹。”

“你想要什么？”

沈嘉珩看着她，唇角微勾。

“没什么想要的。”

“你随便打。”

-

傍晚，周蔓满载而归。

开车开到半路，她忽然想起那叠海报没有拿，又折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正巧遇上蒋寒坐在前台折轮椅。

周蔓问：“有人受伤了？”

蒋寒见她过来，不答反问：“周小姐，落东西了？怎么回来了？”

周蔓纠结了一会儿，坦然相告：“那个，沈老师的海报，我忘拿了。”

蒋寒将轮椅放进箱子里，指了指前台一角，“海报在下边柜子，周小姐，你自己拿吧。”

“哦对了，还有一本写真集。”蒋寒道，“买海报的时候，店员送的，你也一起拿走。”

周蔓绕到前台的座位后面，她蹲下来，打开柜子，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帆布袋，海报和写真集都在里面。

她把袋子拿出来，起身，向蒋寒道谢。说完谢谢，周蔓拎着东西要走，被蒋寒叫住。

蒋寒斜倚着墙，双手抱胸，淡淡地扫了眼装在箱子里的轮椅，“那个轮椅，是买给你的。”

周蔓不明所以，“给我？”

“我又没有受伤……”

她忽然想起沈嘉珩的话，轻蹙眉头，问：“蒋先生，你为什么要跟沈老师说我摔倒了？”

“为了给你俩制造机会，”蒋寒松开手，朝她走过来，“我可是煞费苦心。你们该不会……还没说开吧？”

周蔓云里雾里：“说开什么？”

蒋寒抬手拍了下脑门，无语道：“当然是，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啊。”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

从蒋寒口中听到「他喜欢你」这四个字，周蔓整个人都呆住了。

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般，她一直愣了很久。

写真集重量不轻，抱久了硌得女生白嫩的肌肤生疼。

周蔓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她把东西放下，凭本能问蒋寒：“蒋先生，你说沈老师喜欢我，证据在哪？有没有可能是你脑补过度？”

蒋寒：“……”

不得不说，在指责他脑补这件事上，他俩还真有点「心有灵犀」。

“喏。”蒋寒下巴微抬，示意周蔓看角落里的轮椅，“我说你摔倒了，没说多严重，也没说摔到哪儿了。”

“我们沈少爷直接联系了医院，还找同城闪送买了个轮椅。”

蒋寒报了一家高档私立医院的名字，“VIP病房都订好了。”

“你说，对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生，他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蒋寒耸耸肩，“除了喜欢，我找不出其他理由。”

周蔓沉默了片刻。

“那个病房，退了么？”

蒋寒抱着胳膊，“没退。”

“正好我最近有点神经衰弱，过去住几天，调养一下。”

周蔓：“……哦。”

“蒋先生，我想你真的误会了。”周蔓认真道，“我跟沈老师就是即将合作的搭档关系。”

蒋寒一脸错愕：“什么搭档？”

周蔓解释：“沈老师接了一档恋爱真人秀，在这个节目里，我跟他是搭档。也就是说，我俩要扮演情侣。”

“节目差不多五月中旬开拍，到时候应该会官宣。”她冷静道，“如果我这时候受伤，肯定会耽误拍摄进度。”

“沈老师这是对工作负责而已，并不代表他对我有别的意思。”

蒋寒听完直接陷入了沉默。

他久久无言，直到目送走周蔓，他才慢慢从巨大的惊诧中回过神。

时隔九年，沈嘉珩竟然又开始接综艺了？是过了心里那道坎了？还是彻底疯了？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低头看了看手机里的日期和时间，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

是夜，帝都。

水云间别墅小区。

沈嘉珩将麦克风放进收藏室，目光不经意瞥到架子上的一盒光盘。

那盒光盘有些年头了，不过由于保存得当，盒子的外包装看起来跟新的差不多。

沈嘉珩拿着光盘回书房，用电脑读碟，没过多久，摇摇晃晃的影像画面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

.

2009年度新锐歌手选拔赛，江城赛区海选现场。

刚刚达到最低年龄线的小姑娘，穿着白色碎花裙，定定地站在舞台中央。她低头，捏着裙子，唱歌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

磕磕绊绊唱到一半，舞台下，最年轻的那位评委直接按了暂停。

“一分钟跑调六次，毫无音准，建议你不要浪费大家时间。”少年人一脸傲气，冷言冷语。

台上，小姑娘憋着眼泪，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她带着哭腔唱完剩下的半首歌，表现得却格外优秀。

一唱完，小姑娘哭着跑下台去，抱住一旁等待的妈妈。

她崩溃得大哭：“我以后再也不要唱歌了，再也不唱了。”

因为没有摘麦，她的哭声透过扩音器传到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评委席上，众人皆默。少年看着手里还没来得及送出的Pass卡，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

沈嘉珩从那年的回忆里抽离，他关掉影像，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面波光粼粼的湖，湖水随风荡起涟漪。脑海里，许许多多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慢慢放映起来。

2010年夏，他们第二次相遇。

马路上，她守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哭着向路人求助。他联系医院，将人送去抢救。

医院走廊，小姑娘哭得泣不成声。他陪着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晚。

可惜后来，人虽然救回来了，却也成了植物人。

自那以后，他便以「好心的路人哥哥」的身份，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他们互通了两年半的书信，直到2013年冬，才断了联系。

又一晃五年，直到那天晚上，穆川打了那通电话。

那晚，他一夜未眠。

彻夜，脑子里只剩一个声音。

——答应她。

……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沈嘉珩才堪堪回神。

他拉上窗帘，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周蔓。

沈嘉珩微怔，按下接听键。

“周小姐。”他问，“怎么了？”

电话里，女孩声音软糯，带了几分酒醉微醺的味道。

“沈老师，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不然，我今晚睡不着。”

沈嘉珩：“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

女生的语气听上去很纠结，没什么底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沈嘉珩看了眼手机，按下录音键。

“为什么这么问？”

“蒋寒说的，他说你好像特别在意我。”女生缓缓道，“别人眼中的你又凶又可怕，还不近人情……”

“但在我面前，上述缺点，你一个都没有。”她说，“我看了你去年演的MV，我觉得你的演技应该没那么好。”

“所以，我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你可能真的喜欢我。”

听到这里，沈嘉珩忍不住笑出声来。所有感伤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消失。

“你觉得我喜欢你，然后呢？”

他循循善诱。

那边，女孩安静了好久。

“不知道……”

“或许，我也可以努力一下。”

“毕竟，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