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氏总部大楼。

玻璃隔开的小办公室里，百叶窗只拉下半截，外间秘书处来来往往的人，路过时都会往里面瞥上一眼。

倒不是敢胆大窥私，实在是年叔在司氏德高望重，加上为人又和气，跟办公室里各个年龄层的同事都能打到一块去。

所以，年叔在总部办公室待命时，总会有胆子大的年轻同事前来打招呼，顺便再赠送一些小零食，随意聊上几句。

今天的年叔格外不同——

Fiona抱着一叠文件夹，用手臂撞了撞身边的刘秘，眼睛看向办公室里端坐的年叔，“这坐了得有四、五个钟头了吧？”

事实上，从早上八点多打卡进办公室开始，到现在众人吃过午饭又回来，年叔就没动过一下。

怎么说，不应该起来喝杯茶，上个洗手间什么的？

刘秘拧着眉，颇有告诫意味地冲着Fiona摇头，“大人的事，少管为妙。”

Fiona自知找错了聊八卦的对象，扫兴地撇撇嘴出去了。

刘秘坐回到办公椅上，忍不住往身后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

年叔挺着脊背坐得八风不动，目光炯炯一直盯着电脑，还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都是男人，这样的身体语言，在刘秘这里，就被翻译成——

看、小、电、影。

在办公室里，往往姿态越正经，看的东西就越不正经。

实锤就是，脸上那个笑。

刘秘看来，笑容里多多少少带了点猥琐。

他暗暗低下头，掰着手指算年龄，根据人事档案上的信息，年叔得有六……

六十八！

刘秘偷偷伸出大拇指。

牛蛙！

年近古稀竟然还有这样的情趣，真是我辈楷模。

中午单位食堂自助餐丰盛，加上老板办公室也没人，导致刘秘一时迷迷瞪瞪，想入非非……

忽地，他感到左边肩膀上一沉，匆忙扭过头，只看到一直枯皱苍老却白到病态的老人手，指甲有些发青。

年叔笑眯眯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年叔拍着刘秘肩膀说道。

刘秘：“……没、没什么。”

他抓抓后脑勺，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老男人就是心机深沉，这会儿笑得这么自然，跟刚才看小电影时表情完全不一样。

就听到头顶上年叔的声音再度响起，口气轻松随意，如同往常一般，“司董开会去了？”

“Huh——”刘秘抬起头，“董事长出去了啊。”

不是年叔亲自安排，让小余送董事长出去的吗？

“出去？”年叔比刘秘还疑惑，愣怔了半刻，又问，“去哪儿了？”

刘秘：“……”

刘秘心道您不是在逗我吧，但面上终究什么都没显露，只说一个小时前，老板安排小余送他，至于目的地的话——

刘秘打开办公系统，除了年叔常开的那辆董事长私人座驾，其他的集团用车都有GPS定位，他很快查到小余的行车路线，表情也有点古怪，“目前是停在……”

“西郊和邻省交界的一条乡道。”刘秘将地图放大，待看清周边的地名之后，连声音都有些劈叉，“小余怎么去了那个地方？是新嘉园。”

新嘉园这个地名，知道的人不少。

大概是在一年前，有新闻报道称，京都远郊有一处小区，不卖给活人，只供存放骨灰使用。

虽然这个用途很是“毁三观”，但据说该楼盘开盘至今价格一路领涨，翻了数十倍，且不管是房屋还是地下室全部售空。、

为了接地气，常规小区里没什么人买的地下室，在新嘉园反而成了香饽饽，地下室比地上的房子还要贵数倍，且供不应求，一经上市就被抢空。

小余很不解，既然老板今天的行程是年叔安排的，对于目的地，年叔应该丝毫不意外才对。

但是看年叔的表情，他似乎比此刻的刘秘还要震惊，震惊之下，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像是有恐惧，还有心疼。

刘秘此刻百分百肯定，老板今天的行程，年叔似乎并不知情。

年叔几乎是有些蹒跚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到了门口还被绊了一个趔趄。

刘秘噌地站起身，想要过去扶他。

却见年叔默默关上办公室的玻璃门，透过百叶窗下的空隙，能看见他神色惊惧又带着迷蒙，直愣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走到办公桌旁，按下一个按钮。

百叶帘在刘秘眼前缓缓阖上，再也看不到办公室里面的情景。

刘秘自然看不到，年叔在黑沉沉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在回忆，回忆司盛这几日的异常，还有他自己的异常。

想着想着，止不住开始手抖，烟灰扑簌簌往下掉，年叔匆忙之中拿烟灰缸来接，手一路在家的桌面上探过去，又打翻了水杯。

手掌被洒出来的水一烫，年叔骤然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了，其他人不必要知道，但家里人必须要知道。

年叔一把抓起手机，首先拨通司奶奶的电话。

“老太太，不好了，先生他出事了！”

年叔刚说一句话，眼眶就湿了。

他太愧疚了，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然而——

司奶奶：“行了，我早知道了。”

年叔：“……”

你确定这是你早知道的那件事吗？

司奶奶：“确定他出事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别多想，没事的啊！”

司奶奶挂断了电话。

年叔：“…………”

老太太是不是也出事了！！！

不然作为先生的亲生母亲，听到他出事之后，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年叔几乎是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又拨通了司方煜的电话。

司大少对先生……算了还是不想了，先打电话再说。

几乎是在电话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对面就接通了。

年叔缓了口气，有点欣慰，毕竟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

司方煜口气里带着莫名的得意，“怎么了？终于发现我爸有问题了？”

年叔：“！！！”

他喉咙里卡着一口老血，绝望地闭上眼。

年叔：要不这样吧，今天他就随先生去了。

年叔准备挂掉电话，自己单枪匹马去救先生，拼着一条老命。

却听到电话那头的司方煜又缓了口气，安慰道：“云焉早就知道了，她出手，我爸肯定没事。”

年叔一愣，“你说小姐？她……”

她怎么会知道先生不对劲，比年叔自己发现的还早，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

而且，按照大少方才的话，意思是只要云焉出手，先生肯定得救？

*

时间回到司盛和小余从集团大楼出发的时候。

司盛在城北的私人别墅，逼仄的地下室里，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从背后向着云焉偷袭而来。

云焉动也没动。

但是，她对面的女鬼古玉彻底坐不住了。

怎么说，这个神秘的女孩子也是恩人，它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古玉心一横，硬着头皮撞向那个白色影子。

但是，一秒钟后。

古玉：“？”

鬼呢？

它不敢睁眼，咬紧牙关继续往前撞，差点穿进墙里。

古玉：“？？？”

什么鬼？！

它做了两秒思想准备，大着胆子睁开眼，头部旋转180度到背后——

好嘛，古玉咔嚓咔嚓扭过头，嗖地一下钻进了墙里，直到群殴开始，才敢从墙里露出半颗脑袋往外看。

没看那一大群鬼。

是的，这间狭窄的地下室，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大群鬼。

有穿着黑衣服打扮就像职业保镖的，也有着装奇奇怪怪的，甚至里面还有一只双头飞马。

古玉看的是从头到尾站在原地没动，且表情也丝毫没变，一副高人风范的女孩子。

明明开起来那么美丽乖巧，难道竟然是阴间□□头子？！！

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帮她的鬼真的很吓鬼啊，打鬼的方式实在是男默女泪。

那群黑衣服个个样貌堪比男明星，但表情实在不好看，拳打脚踢都算文明的了，古玉看到有个头上漂染一缕白毛戴着金丝边眼镜十分精英范的男人直接抽出皮带，专往鬼的要害抽。

再比如，有个穿着一身紧俏皮衣皮裤比黑寡妇还要迷人的女鬼，嘴里嚼着口香糖，怎么看都是个恶女反派。因为它左手棒球棍，右手折叠凳，就这还不解恨，脱了脚上穿的细高跟往鬼脸上锤。

嘶——

古玉捂住头，它幻肢好疼。

那个出场无比狂拽酷炫的白色影子被打的满头包，几次试图钻墙逃跑，又被一群鬼从墙缝里薅出来，打的更狠了。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得一声散漫的女声在背后说，“停！”

声音并不大，几乎被白影鬼的惨叫淹没，但这个字出口后，围着白影鬼暴揍的一群鬼瞬间停手，并且很有默契地同时往后退了两步。

云焉走到黑无常身边，似笑非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居然不知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全场众鬼除了古玉，没谁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黑无常这次完全不同于往常无底线舔领导的嘴脸，他紧绷着脸默不作声，眼睛也不看云焉。

云焉倒不在意黑无常的冷脸，好整以暇抱着双臂定定看着对方，良久，黑无常气势终于矮了下去，不情不愿解释，“我提高了在您周边的警戒等级。”

其实这话说得委婉了，何止是提高了警戒等级，是黑白无常二人带着手下的精英鬼两班倒，昼夜交替轮值，对云焉贴身保护。

自从上次得知稳固阴阳两界的阵法上再度出现裂痕，它们就明白这是针对现任鬼帝云焉的阴谋。

云焉没有任何要求，但黑白无常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云焉：“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黑无常不知想到什么，直接原地跺脚。

云焉：“？”

黑无常：“！！！”

云焉美眸微抬，摆摆手简略吐出一个字：“回。”

话音落地，黑无常不可置信瞪大眼，老大竟然不留着它们贴身保护？！！

它选择不听这个命令，在原地站着没动。

只见自家老大仍旧抱着双臂，脸上维持着与方才无异的淡笑，再度看了它一眼。

黑无常：“……”

不到一秒种，占据地下室一半还多空间的黑西服鬼们全部消失不见。

现场只剩下家里的宠物鬼们。

与黑西服们想必，这群宠物鬼要散漫得多，直到这会儿，特地被皇帝鬼爹送来找迪迦玩的太子还在白影肚子里钻着不肯出来。

太子：“这种鬼东西会生出婴鬼吗？”

这个白影，的确是个“鬼东西”。

身长接近两米，全身像是裹着一片白床单。

迪迦清清嗓子，“歪果鬼？”

镇墓兽星星眼，“哇哦，这就是人家说的洋鬼子吗？”

画皮鬼一脸嫌弃，“别瞎说，人家国外把这叫幽灵。”

王广安咽下口水，“真身好像水母啊。”

幽灵身体再次暴|涨，“白床单”的顶部直接没入天花板，身体边缘抖出锯齿状，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乱码。

众鬼：“……”

古玉实在看不下去，飘到半空中，和幽灵对视上，输出一句纯正的伦敦腔，“Can you speak Chin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