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转暖，冬雪化作春水，湿润的春风拂面而来，亭台楼阁，只听见雀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阮青青一大早就命人采买甘蔗去了。
这段时间她缓了口气，原想着马上开始，可懒劲上来了，又磨蹭了个十好几天，等账房那边稳定了之后，才开始她的砂糖大计。
院子里垒着一层又一层的甘蔗，高高地如小山一般，另一头还放着几个大大的瓮和轧浆车，看得几个丫鬟都睁目结舌。
洇红出门一看，阮青青还站在院子里，急忙过去给她批了件厚实的湖绿绣莲的大袄披风。
“小姐别着凉了。”
阮青青没心没肺地笑笑，“怕什么，这天都快转暖了，我底子热，不碍事。”
“您呀……”洇红无奈，只能随阮青青去。
为着方便，阮青青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两手叉腰站在甘蔗山前，美滋滋地思考自己的砂糖大计。
咸鱼还是得做的，只不过这最开始的一步得自己来，等她会了，教给其他人，也就不必劳心劳力了。
阮青青抿唇沉思，站在原地扫了眼周围的丫鬟。
“对了！”她突发奇想，走到廊下坐好，“洇红，蓓蕊和若蓝这几日学的如何了？”
蓓蕊和若蓝，就是上回在花园中巧遇，后来被阮青青送到账房学算账的两个侍女。
“蓓蕊心细，虽学得慢些，但已经差不多上手了。”洇红欲言又止，“只是若蓝……”
“若蓝怎么了？”阮青青随手剥了个小小的砂糖桔，一口塞进嘴里，桔汁在口中爆发，清甜的果香瞬间占据味蕾。
洇红为难地蹙眉，“若蓝说，她识的字不多，只够在账房一用，想请小姐开恩，多教教她几个字。”
“哦？”阮青青一挑眉，顿时两眼发光，“这感情好啊！你跟她商量商量，每日抽一个时辰过来，我教她读书习字。”
洇红吃惊，连忙制止，“您是郡王妃，怎么能亲自教导下人，还是交给奴婢吧。”
说起来，当初洇红认字读书，也是阮青青在熟悉大历文字时，一边学一边教的。
“行吧。”阮青青撇撇嘴，“反正我也懒得讲，到时候我听听课就好~”
洇红宠溺地望着阮青青，能为自家小姐分忧，便是她最大的渴望。
砂糖橘在阮青青嘴里吃了一个又一个，她甚至不忘给洇红剥两个。
两人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洇红去屋头取了绣线篮，绣起荷花的图样。
阮青青不善绣花，乖乖倚在洇红身边看她绣花。
她也不闲着，偶尔给洇红剥个橘子，又去叫了一壶茶，跟洇红你一杯我一杯喝完了，直到洇红把那花样绣完，才神清气爽地跳起来。
“快快，我要试试看。”阮青青背对洇红雀跃小跳。
洇红抖了抖手里的缎子，仔细一看那竟是墨绿色的襻膊，上面还绣着淡粉色的荷花，精致的绣工尤为显眼，与寻常的襻膊截然不同。
阮青青一绑上襻膊，整个人就精神百倍，笑着抱住洇红，“我的好洇红，就你最疼我啦。”
“好了好了，旁人都在呢。”洇红拍拍阮青青手臂，“前几日您说着襻膊太朴素，喜欢花哨些的，奴婢什么不会，这点绣活还是行的，小姐喜欢就好。”
“喜欢，我当然喜欢！”阮青青笑眯眯地拉着洇红跑到院子里，正想去把甘蔗拿出来，又心疼地往回跑，“这可是你新做的，我可不能弄脏了。”
洇红哭笑不得，连忙拦住阮青青，“小姐，襻膊本就是要拿来用的，难道您还要把它供起来不成？”
阮青青哼了一声，颇有些无奈道：“那我今天用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洇红推着阮青青往前，“您还是快把那什么沙子糖做出来吧。”
“是白砂糖啦。”阮青青一步步往前，双手握住最上方的甘蔗，气沉丹田，猛地抽了出来。
黄泥水淋糖法，是阮青青上化学课的时候，化学老师给他们做的课外实验。
虽然可以直接用市面上的黑糖尝试，但阮青青想着如今正是甘蔗的季节，从头开始，也能让院子里的丫鬟们学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直接派人去把原材料甘蔗买了回来。
“洇红，你让人把若蓝叫过来吧。”阮青青捣鼓着甘蔗，将甘蔗放入轧浆车，又招呼人去牵了一头骡子，连着几个小丫鬟一起把甘蔗放进去。
洇红手脚麻利，直接喊人把若蓝带到了阮青青的院子。
若蓝胆子大，好奇地往里面探头，“洇红姐，夫人是在做什么呀？看着里头好热闹的。”
洇红拉着她一起往里走，“夫人正在制糖呢，特意让我来唤你，你要是想学，就过去帮把手。”
“我想！我当然想！”若蓝连声应道，反客为主，握住洇红的手就往阮青青身边走。
阮青青这头干得热火朝天，好在她的院子里什么都有，院子够大，骡马转得动，还有小厨房，可以直接熬糖，只等这第一锅黑糖熬出来，凝结成黑砂糖，再用黄泥吸附脱色，就可以炼成她梦寐以求的白砂糖了。
“夫人！”若蓝急切地跑过来。
阮青青冲她摆了摆手，也不客套，“若蓝，快帮我把这锅黑糖搬出去。”
“诶，”若蓝虽然不解黄泥和糖有什么关系，但自从那日见到阮青青舌战账房的英姿后，就对这位郡王妃深信不疑，丝毫没有犹豫，便上前帮忙。
洇红不慌不忙地跟上，正好赶上趟，与若蓝一同将黑糖端出去。
几人忙活一阵，又熬了几锅黑糖，第一锅黑糖便凝成了砂状。
大历糖价昂贵，几个丫鬟都盯着那锅黑糖目光炯炯，若蓝在院子里踱步，环顾四周，见阮青青和洇红来不及出来查看，便挡在黑糖前：“夫人公正廉明，咱们都出了力，定有奖赏，你们可别耍小心思。”
有几个胆大想动的，见了若蓝这样，也不由得往后退去。
“若蓝姐，你不是去了账房吗？怎么又回夫人院子里了？”好事的丫鬟突然发问。
若蓝也不急，双手叉腰道：“我不管去哪，都是郡王府的奴婢，夫人是我郡王府的主人，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呢？”阮青青兴致勃勃地走向若蓝。
她刚擦了汗，整个人容光焕发，脸颊白里透红，直面而来，看得若蓝小脸蓦地一红。
“我……奴婢们就是随口聊聊。”若蓝退出位置给阮青青，“夫人，这就是白砂糖吗？”
阮青青捋起袖子，绑好襻膊，淡定地摇头，“当然不是，得用这黄泥过滤，才能制出白砂糖。”
“过，过绿？”众人大惑不解。
阮青青也没继续解释，空口无凭，不如实践，她先堵住事先准备的红瓦漏斗的漏口，又让洇红把黑砂糖倒入其中，最后，让若蓝倒入黄泥水。
若蓝正要动作，一个丫鬟尖叫出声：“夫人！这，这可是黄泥水，若是倒进去了，那糖还能吃吗？”
阮青青自信抬头，“相信劳动人民的力量，若蓝，你倒，出了什么事我来承担。”
“是！”
阮青青一声令下，黄泥水倒入漏斗，与此同时，漏口堵着的布团也被抽开——
“唰！”
*
一向安静的郡王府，今日却与众不同地热闹起来。
卫如凌一下朝，就发现等在府门口的钟叔和平安脸色不对，尤其是平安，嘴角甚至还有奇怪的白色颗粒，满脸都是幸福满足。
“怎么回事？”卫如凌迈步走进府中。
钟叔跟在卫如凌身侧，不等他开口，平安就急急忙忙道：“夫人，夫人真是个神人！”
提到阮青青，卫如凌的神色略显缓和，“她怎么了？”
“回主子的话，夫人她，制出了白砂糖。”
“白砂糖？”卫如凌眉头一蹙，这又是何物？
平安忙不迭推荐：“您去吃一吃就知道了，甜甜的，比饴糖和赤糖都好吃呢！”
“是么？”卫如凌轻笑，正要去阮青青的院子，眼前就忽然冒出了一个绿色的人影。
少女手里捧着一碗白粥奔向卫如凌，春风沉醉，粉色的桃花瓣翩然落下，卫如凌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接住了阮青青。
属于卫如凌的苦药味浸满鼻尖，阮青青缓缓抬头，恍惚一瞬，着急地把怀里那碗白粥往上抬，“你，你快喝喝看！”
粥？
卫如凌盯着那碗除了白米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粥。
敏感的鼻子闻到了一丝奇怪的甜味，直觉让卫如凌无法接受这碗来历不明的粥。
可阮青青没想这么多，她还以为卫如凌无法接受站着吃饭，自己太过唐突，也就顺其自然地收回手，“抱歉，我急着想给你吃，忘了端去饭厅。”
阮青青转身就走，背影不免失落。
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人牢牢握住。
卫如凌用巧劲旋过阮青青，提起白嫩的手腕，就着少女手上那碗清粥戳饮一口。
一股从未尝过的甜美席卷舌尖，卫如凌来不及将白粥含着，喉结滚动，居然鬼使神差地咽下了这口粥。
阮青青的双眼亮得叫人欢喜。
卫如凌忍不住要笑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人就贸然喝下不知来历的粥。
“好喝吗？好喝吧！”阮青青执着追问。
平安也在一边帮腔：“这糖还能放在粥里，如此一来，主子就算喝白粥，也能有滋有味了啊！”
见卫如凌迟迟未回话，阮青青激动的心也渐渐平复，难道只有她喜欢吃甜的？
不对啊，洇红若蓝，还有平安，甚至连钟叔都吃得很开心呢。
“我……”卫如凌伸出手，摘下阮青青发髻边的一枚花瓣，“我很喜欢。”
粉嫩的花瓣并没有马上被摘离，而是被卫如凌用作绢帕，拭去了阮青青额头的一滴黄泥。
“辛苦你了。”
温柔美男的攻势太过强大，阮青青差点倒地不起。
好在还有洇红在她身边扶着，阮青青连忙撇过头，小声喃喃：“不，不辛苦的，嗯，那我先回去了，等会儿晚膳我让厨子重新煮过，热乎的好吃。”
这回阮青青走得倒是不落寞，可脚步更显仓促，看得几人不明所以，只有卫如凌扬起一抹笑。
这日卫如凌难得地用了晚膳，阮青青为了推荐自己的白砂糖，还特意跟卫如凌一起喝粥。
桌上甚至还放着一叠白砂糖，是郡王府厨子特意摆出来的，可惜卫如凌不是平安，不可能直接把白砂糖往嘴里塞。
“你整日都是清粥小菜，我怕你吃厌了，有了这白砂糖，就可以让厨子煮些甜粥，换个口味。”
卫如凌微微点头，看阮青青的眼神更是深邃，“这种方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里看的。”阮青青早就准备好了话术，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没事干，就什么杂书都看一看。”
这样的方法竟是杂书里看到的，卫如凌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不会轻信。
他只是默默听着阮青青说，等到阮青青说着要把制糖方法传授给其他人，才施施然开口：“传授一事，还是稍安勿躁。”
“为什么？”阮青青疑惑，“这方法很是便捷，想来一定能造福百姓。”
“你我知晓这东西的好处，可旁人不知，若是想惠及百姓，便得先把这白砂糖打出名声。”卫如凌接着道，“还有，今日与你一同制糖的丫鬟小厮须得守口如瓶，否则要是有心之人意图抬价，那便不是福了。”
阮青青理解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
卫如凌本想安慰她几句，岂料阮青青抬起下巴，自信微笑，“我记得，郡王府的产业，有一家酒楼对吧？”
卫如凌眼神由暗到明，柔声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