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玉还未册封就受到太后训斥，阮家里子面子都丢光了。不单她吓得好几日称病告假，连阮惠妃都没敢出屋子。
升平宫里，有人忙着站队，有人忙着看戏，更多的人忙着远离围观、明哲保身，总之，秀女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端方。日子一晃而过，九月十五日的殿选到了。
众人四更天就起来梳妆，甚至有一宿没睡的。伺候林容的三个小宫女给她梳洗地尽心尽力，又给她预备了果脯塞袖子里怕饿晕过去，其中一人还趁机奉承道：“小主也不必十分小心！旁人战战兢兢惟恐选不上，咱们小主既是礼聘的身份，又是得了太后娘娘青眼的，必定以高位入宫，再没人能越过的。”
林容轻缓一笑，没出声。
这话是说的好听，可她如今的处境当真万事大吉吗？
这可未必。
宫中决定秀女命运的，有太后，有阮惠妃，但还有最重要的人，皇帝。
所有的世家都对宫中局势很清楚——皇帝并非谢太后的亲子，实际上谢太后连一个女儿都没能生出来。她是先帝的皇后，将所有庶出皇子都记在自己膝下，并从中选择了第四皇子继承皇位。
与前朝不同，夏国的社稷是不单是皇族的，也是世家的。甚至在开国之初世家凌驾于皇族之上，皇族低着头才能迎娶到世家的女儿们做皇后——这种情况在王朝的几次风雨后有所收敛，如今却因当今皇帝年幼即位，又开始反复起来。皇帝年轻，五年前大婚亲政，在那之前谢太后垂帘十年，天下都快姓谢了。
如今谢太后虽按着祖制颐养天年、不直接过问朝政，但朝中文臣武将，大半出自世家望族。世家之内互相通婚，谢家和王家是姻亲，和林家、赵家这一众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个天下是世家的，更是谢太后的。
年轻的帝王不甘心大权旁落，亲政之后一力擢拔寒门学子顶替世家们把持的官位。他一开始做的隐秘，几年的功夫养了不少人才出来，又借着一年前方家大族贪赃的机会，把方家和几个受牵连的世家都收拾了，打了谢太后一个措手不及。等谢太后想回头铲除皇帝的羽翼，以吴大学士为首的寒门臣子已经在朝中占据了一亩三分地，轻易动不得了。
所有世家贵女从进宫的那天就知道，她们虽然嫁给了皇帝，却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话说，“秀女必须从官籍中选出”这条规矩，正是多年前谢太后定下的。这导致满后宫塞的都是官家女儿，世家女更是占着高位。皇帝对此不置一词，顺从地选了好些名门出身的嫔妃，但也不知怎地染上了好色的毛病，开始从民间搜罗美人进宫，给宠爱给位分，把世家女打压地苦不堪言。
这其中傅贵妃就是个尤物。
林容伸手抚上鬓边绢花，眉头微皱。
她是秀女中第一个被太后捧出来的人物，估摸着未来老公正把她当眼中钉呢！
太后有心举荐她，但无论怎样，皇帝才是她的丈夫。在这个时代，想动一个世家不容易，想动一个女人就太容易了。只要皇帝不喜欢她，说她伺候地不好，甚至说她长得丑……她就等着扑街吧。
甚至，皇帝会很快对她动手，毕竟枪打出头鸟……
林容早就想到了这些。她一开始觉得头大，可很快，她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吉时快到了吧？我瞧着挺齐整的，不必再费心了。”林容站起来，正了正发髻上的金簪。
她是真没啥好费心的。
升平宫里从衣裳到鞋袜，从簪子到耳坠子都是内务府的御制，一人五套换着穿。所以即便今日殿选，秀女们挖空心思要打扮地出众，最多也只能在领口的绣花、发饰的配色上争一争了。
大家起个大早梳洗，是为了干净整洁。头发丝都不能乱一根，手指头都不能有半分瑕疵，以免失仪。
伺候的宫女们给她上下左右地瞧了，见没有差池，这才扶着她出门。她算是出来晚的，外头站了一溜烟两排的秀女，见她出来都微笑颔首。
林容静默地站在众人为她留的最中间的位置上。
赵瑜贞站在她右侧，还没等开口寒暄，林容率先问道：“赵表妹，我听闻一位秀女万氏，美貌聪慧，十分出色。”
赵瑜贞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看着她。
“万氏？”赵瑜贞压低了声音：“容表姐要为林婉出头？”
万氏把林婉的头撞破了，这事儿谁都知道！可只有赵瑜贞这样关系近的人才知道，林容不可能帮林婉算这笔账。
这对亲姐妹，在闺中就是死对头！
但林容却向她打听万氏？
“婉儿是我亲妹妹，我怎能不护着她。”林容认真道：“万氏，可给我走着瞧！”
赵瑜贞抽了抽嘴角。
她无奈抬手道：“喏，万氏在那边！她今儿费尽心思梳了个朝云髻，看着倒很出挑！”
林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万氏在今年秀女中的确是个出色的。
她的父亲是四品的佐领，出身尚可。她又颇有姿色，身材高挑，更有几分小聪明。
林容瞧了瞧她那不俗的发髻。因选秀有规制，秀女连发髻都不能梳太夸张的，但万氏显然心灵手巧。她把寻常的如意髻往侧边梳，如一团锦云倚在她耳边，既添了几分媚态，又在人堆里显眼地很。
这般动人，向来爱美色的皇帝怕是会喜欢极了……
“我要去上茅房。”林容朝大管事道。
今日要紧时刻，紧张地不停上茅房的人不少，她这举动并不打眼。
等她出来的时候，前头的大管事已经开始唱名儿了——第一批秀女在女官们的指引下，款步朝大殿走去。这名儿不是随便唱的，是事先安排好的次序。依着谢太后的意思，自然是按照出身高低排序，林容这样的是第一批。可皇帝不乐意，他下令，按照名字的比划排序。
呃……
这排的还真有点乱。
只是这么一来，最得利的反倒是那种没读过书的人家！这样的家里只给男孩取名，女孩没名字！比如你是张家三姑娘，那你在选秀的名帖上写的就是张三！
好了，第一批的六个秀女站在了殿前。她们是卫二，于五，张三……好在宫里人办事雅致，御前太监念名字的时候绝不会念张三，而是“齐州校尉张家三姑娘”，好听多了！
很快，在每人问了几句简单的话后，第一批出来了。
这六个人都如丧考妣，很显然，一个都没选上！
后头的秀女们瞧着她们红着眼圈进屋，收拾东西，心里更紧张了！
很快第二批也出来了，这回选上了一个。
等到第四批，便轮到林容了。
林容撇撇嘴，没想到有一天名字好写也会变成优势。
她缓步进殿，先跟着众人齐齐地跪下。她不紧张，是因为今日这场殿选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完成，想实现自己的目的也是通过另外的安排。太后早已认准了她，而皇帝暂时很讨厌她，殿堂上的问话对答，什么都改变不了。
皇上开始问第一个秀女。
无非是问家住哪里，念过什么书，在家做些什么。
很不幸，第一个秀女说话磕磕绊绊，上头皇帝摇摇头，内监宣布撂牌子。
第二个秀女就是林容了。皇帝命她抬头。
林容不能直视龙颜，但她到底费心用余光看到了皇帝的相貌。
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至于相貌……
肤白貌美大长腿……不对，这人是男的！林容瞬间想到了一个词——男生女相？
哟呵！
她还以为是个威武英俊、顶天立地的高帅富！结果并不是，对方的体型瘦长，肤色白皙，脸型稚嫩，五官精致——只看脸的话，大多数人会认为他只有十六岁。可林三老爷早就告诉过她，皇帝今年二十二了。
林容皱了皱眉头。
她上辈子坐在林氏财团的金字塔上，高处不胜寒。很少有男人会真心爱慕比自己强的女人，所以她的追求者们，无一例外是为了钱。她干脆就没结婚，先后相处了几个情人，挑选的都是那样高大英俊、极有男人味儿的，很好地满足了她的感情追求。
那现在的情况……
威武男子汉是别想了，眼前只有文质彬彬的高瘦白美少年一枚！
……
皇上和丑不沾别，不过是与她的审美要求稍有错位……好吧，这已经很不错了，皇上既不是四五十岁的大叔，又并非矮挫肥腻，她应该知足常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