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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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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刚过,冯夷得子,郑重其事地派了个小仙童来送贴,请怀渊去观洗三礼。

徒弟们都回各自家过团圆节去了,怀渊不能留和光跟封阳独自守山,便决定带他俩一道去从极之渊赴宴。

这是和光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一夜,她在星沈亭仔仔细细地沐浴一番后,忍不住抱着封阳跑到无极阁前,在须弥座前一边哼唱三月三的歌谣一边踏歌而舞。

不知不觉散步到这里的怀渊入眼便是这样一幕,银白的月辉之下,长发少女只着一身素裙,背靠垂落九天的银河,在高台上翩跹起舞,纤腰如柳,玉手如昙花,小老虎亦步亦趋地踩着她的裙裾跟在其后,憨态可掬。

似是感应到女儿的欢乐,无极阁两侧长出两条藤蔓,在须弥座两侧攀爬,伴着星星点点的碎光,藤蔓上迅速开出洁白的铃铛花,幽香很快便弥散至六重天的每一处角落。

和光缓缓停了下来,试着碰了下身侧的铃铛花,铃铛轻晃,投洒出细碎的光粉。

就在此时,她身前缓缓现出一身华美的裙服。

和光怔了下,指尖轻轻划过衣料精美的暗纹,口中喃喃,“阿娘……”

那身衣服应声落在了她的臂弯上。

翌日清早,一架车稳稳地落在无极阁的须弥座下。

窗外辚辚车响,和光着急忙慌地把未来得及吃的点心往帕子里装,怀渊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上神稍后,我马上就好!”

和光穿着和夫人替她备下的衣服,左手拎着小包袱,右手还抱着封阳,出门的时候略显狼狈。

“莫慌。”怀渊把手中的毛裘披到她肩上,顺便将封阳拎到了自己怀里。

和光朝台阶下一瞧,应时便定住了,踌躇不前。

怀渊顺着她似有忌惮的视线看去,“那是孰湖。”

两匹孰湖闻声望了过来,他们身姿高大英武,腰部以上是俊美的青壮男子,而腰部以下则是骏马之身,后背还长着一双翅羽。能为怀渊拉车的,自当要百里挑一,面庞俊美无俦不说,就连马身、翅羽都是看不出一丝杂色的霜白。

他俩这一转脸,和光才发现,竟好像是双生子。

“上神安、女郎安。”孰湖兄弟温文尔雅地颔首致意,羲和初升,他们缓缓舒展开背后矫健有力的翅膀,轻轻一抖,被扇起的微尘便如金沙般漫天飞舞。

虽然很美,但和光还是扭了扭身子,有些不愿的样子。

怀渊在她下方的台阶上回身,“怎么?”

和光抿了下嘴,拢掌在嘴边轻声道:“劳驾他们拉车,总有种凌驾于人的罪过感。”

怀渊眸中似也泛起笑意,朝她摊开手,“确是你多虑了,孰湖好举人,就连不少神君出远门都需借助他们的神力。”

和光犹疑地将手搭上他的掌心,左边的孰湖朝她莞尔一笑,“蒙上神不弃,得此差事,是吾等荣幸。”

跃出云海的旭日将和光现下绯若朝霞的赧颜照得一览无余,怀渊神色如常地拢起五指,将那柔荑收入掌中,扶她登上车驾。

冯夷万把年如一日地镇守着从极之渊,厥功甚伟,是以他得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四海六合之内的诸神便是没收到洗三礼的请帖,也纷纷送来贺礼。

鸣蜩宫门前往来的仙驾络绎不绝,但大多都是孑然一身而来,顶多配个坐骑,相形之下,当云端滚滚驶来一驾车时,这隆重的排场就很难不受人瞩目。

“好俊美的孰湖啊!”

“小仙曾听说,孰湖生性与人为善,马善被人欺,故而总遭他族的驱逐霸凌,居无定所,子孙凋敝。昔日郁罗箫台崩裂后,孰湖全族不辞辛苦往返天地间充任运力,金母元君感念其恩,便将昆仑南麓草木最丰美之地划给他们安家,也是在她老人家的庇佑之下,孰湖一族这才壮大起来。”

“孰湖族类高风亮节,无有品德之辈他们都是不屑负载的。能劳动他们甘于拉车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莫非是金母元君她老人家亲临?”

就在众仙议论纷纷之时,车驾已按落云头,孰湖兄弟优雅地收拢翅膀,车门一开,滂沱的气泽便向四处蔓延开来,打从里面先下来一名深衣男神,待他站定,又折身从车里接出一个感受不到任何仙气的女子。

这是……什么组合?

怀渊一挥袖,车驾便消失不见,他转手携出两团气泽纯粹的修为果,轻轻一托,莹白果实便飞至孰湖兄弟跟前,“旅途劳顿,辛苦二位。”

“上神休要折煞吾兄弟,此等贵重之物,吾辈万万受不起。”孰湖兄长连连后退,推辞不受。

怀渊微微屈指,那两枚修为果便从孰湖兄弟胸前没入他们体内,浩瀚气泽须臾间便通达四肢百骸。兄弟二人灵台一片神清气爽,忙不迭齐声唱喏:“小仙拜谢上神赐。”

六合之内无人不知,怀渊上神与冯夷上神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之交,昔日同袍喜得麟儿,好兄弟亲自赶来祝贺,此乃天经地义。由此孰湖一开口,就算之前无缘得见怀渊神颜的仙使也确定了怀渊的身份,于是呼啦啦便跪倒一片,山呼海应。

“拜见怀渊上神,上神福祉永祚,与天久长!”

听见动静的冯夷很快便亲自迎了出来。

刚起身的众仙使又一次跪拜下去,个个抑制不住地兴奋,能有幸得见天地间数一数二的两位威名赫赫的战神,这趟差事也是十分值得了。

冯夷让他的管事仙倌安顿好前来送礼的仙使们,他自己迫不及待地引着好友一行往正殿里去。

大门一进,冯夷转头就撤下了宝相庄严的神色,和善地冲和光笑,“女郎,好久不见啊。”

“上神万安。”和光回礼。

怀渊取出一方锦盒,交由冯夷,“贺礼。”

冯夷也不跟他客气,打开来一瞧,盒里静静躺着一株被若隐若现的红光系住的整参,根梢还带着土。只一眼,他手一抖便落下盒盖将盒子重新甩回怀渊怀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怎么把这祖宗连根刨来了?!”

怀渊不解,“不喜欢?”

冯夷倒抽了口凉气儿,“这是喜欢不喜欢的事儿么?!二十七天天顶的宝贝疙瘩,你也舍得一铲子下去,就不怕给它魂儿铲飞了?!”

“探过了,没有神识,当初种它不就是为了给我当药引的么?我既没用上,眼下你这儿能用上也挺好。”

冯夷哆哆嗦嗦地点着他,“我更用不上,回的时候你带走,哪儿挖的给它原封不动种回哪儿去。”

怀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在半空一翻,那株灵参便重新坐到了花盆里,“这是二十七天的土,能活。就放你这儿吧,它结籽时挺喜庆的,勉强也能入眼。”

冯夷见他就跟听不懂话一样,无语地捂了捂脸。

封阳睡醒,从和光的斗篷里探出头来,奶里奶气地嗷嗷叫。

怀渊从她手里接过来,看着冯夷:“封阳饿了。”

冯夷刚一伸手,封阳就感应到了比他更强大的四脚兽的威压,呲牙咧嘴地“咆哮”了两声,给冯夷逗乐了,问怀渊:“这是山君家的?”

怀渊默认。

冯夷揶揄他,“难为你了,平时都喂他什么?”

“羊乳。”

冯夷不由分说地拎着封阳的后颈在自己脸前晃了晃,“小子诶,今儿给你吃顿好的,跟我的麒麟儿沾沾光。”说着摁进自己怀里,撸了两下毛,转向怀渊,“车马劳顿,纵然你不累,小女郎也该乏了,我先送你们去客苑歇息。”

客随主便。

冯夷的仙府鸣蜩宫,怀渊又不是没住过,跟冯夷并肩血战从极之渊那会儿,冯夷也还没成家,那会儿的鸣蜩宫就光有个壳子。

白驹过隙,现如今的鸣蜩宫就算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随处可见主人的匠心——冯夷是个杀神,但这跟他嗜好搜集奇珍异草打理庭院的雅趣并不矛盾。

他给怀渊特意安排在涵虚朗鉴,这院落的内部构造十分精妙,俯瞰是按八卦图做的布局,一院乾坤两正房,以“一廊二汤”相隔相望又相连,屋前屋后四季花发,烂然如霞。

眼见和光眼底藏不住的惊艳,冯夷心中得意,面上故作谦逊道,“尚可吧?”这可是他最得意的跨院了,就连每一株仙草都是他亲手打理的,“稍事片刻,我着人送些吃食来,小山君我先带走,保管给你喂饱。”

和光跟怀渊用过膳食,正下棋打发时间的功夫,吃饱喝足酣然睡去的封阳便被冯夷亲自送了回来,小肚子鼓得溜圆,一摸就是没少吃。

初为人父的冯夷对孩子都有出奇的耐心,等怀渊将封阳在自己房内安顿好,才同他细声道:“这双汤下面是通的,你旧伤未愈,多泡泡总是好的。明日洗三礼后,咱哥俩再好生相谈。”

话音落下,他伴着一道蓝光闪过便隐匿不见。

怀渊收起棋盘叮嘱和光,“你也早些睡下。”隔开两弯汤池的回廊两侧应声落下两道纱幔,对屋的景象便影影绰绰瞧不真切了。

和光回屋除了外衣,出屋两步便有石阶下到池中,温汤滑腻,刚坐进去,周身的疲乏便在顷刻间得到纾解。池边仅有的一盏凌波仙子灯,荧光惑惑,便是没有那道纱帐相隔,廊子对面也是漆黑一团。

但暗夜里,听觉会比白日里敏锐,另一边低谧的水声,似是在告知和光,怀渊也进到池中了。不期然,她脑中回想起冯夷说的双汤是连通的那句,换言之,她现在是与一名男子浸在同一泡池子里,念及至此,往身上撩水的动作都滞了滞,明知是自己多想,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拢了拢腿。

另一边,怀渊下水不多时便察觉到了池水的不同,或许真是好友谦逊,这汤绝非他说的那么简单,单凭瞬间就熨帖了让他夜夜无法好眠的伤痛这一点,就足以跟天劫前的郁罗箫台灵汤比肩了。汤中似有汩汩不绝的灵力,以一种绵韧的力量修补着他的伤处,怀渊强按下发出一声喟叹的欲望,他怕龙吟会同时惊到咫尺之外的和光跟封阳。

就在他内里被一股焦躁啃噬的当口,对面一声轻唤,如同冰水一般浇醒了他。

“上神?”

“嗯。”

“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

对面窸窸窣窣一阵水声,那两道纱幔怎会轻而易举地遮住怀渊的眼,他撩起半阖的眼皮,就见那道身影缓缓地在水中站起,朝自己这边走了两步,趴在回廊的石沿上,声音如纱幔般飘忽,“如有冒犯,还望上神宽恕……”

涓涓水声中,怀渊不知是何缘故,体内那股织补灵力的涌动加快,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体内想要幻化真身的力量。

半晌,他喉间发出难耐的一声,“嗯……你讲。”

“我在问虚阁里看的那部古籍里,有记载说……”轻纱被夜风撩在面上,沙沙的痒,和光兀自回忆着,“六界中流传,昆仑金母元君的独女,也就是瑶姬娘娘,陨落前是留下了血脉的,上神你……”

“和光。”怀渊不知这池中有何古怪,体内的那股贲薄欲发的力量如脱缰野马,让他难以维系,他匆匆地打断她,“我……旧伤复发……可能要化出真身了,你莫怕,你现在……就……躲回屋里去……”

艰难无比地吐完这一句,怀渊大口喘息,跟体内的罡力做着抗争。

和光听他声音嘶哑地道出“旧伤”,隔着纱幔又见对面雷电四射,连带她这边的水面都开始剧烈翻滚起来,她脑中头先反应不是应了他的话躲去屋里,而是想要帮他。

“上神?!”

“听话,回去……”

和光的胆大他不是不知,但她无畏到何种地步他却不曾深究过。比如此刻,他便想不到,她双手一撑石沿翻身上岸,抛开男女大防,越过回廊便跃入了他这边的汤池里。

怀渊体内忽然注入一股有如山神冲浆光熊气魄的力量,让他低啸一声化出原形,紧紧缠住和光盘踞而上。

两下俱在剧烈挣扎,就在和光被勒得眼冒金星六神出窍的当口,缠在她身上的那条龙恰似绷到满月的弦一样松了力道,疲惫不堪地歪缠在她身上,下巴搭在她头顶,轻一下重一下地喷着鼻息。

和光手指动了动,艰难地从龙身中间抽出前臂,反手握上他的躯干,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去,但他的鳞片滑滑的,像河藻。

抓了一下,手滑,没成功。

“喂!”和光气恼地拍了他一下。

龙身密密匝匝地绕过她躯干的每一处,饶是有一层浸透水的衣物相隔,也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度和存在,尤其是经过身前敏感部位时,甚至在体内激起一股不言而喻的颤栗。

和光羞恼地在他滑不溜手的龙身上又拉了一下。

怀渊静待体内的鼓噪平息下来,这才从她身上潜入水里,在池底静静盘伏起来,闷闷的声音透水传出:“回你屋里去。”

“哗”地一声出水声响,迭串“啪嗒啪嗒”脚踩石板稍显慌乱的脚步声后,周遭重现静谧。

很久之后,怀渊才重新现出人形,头枕在石阶上,抬手遮住眼前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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