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们碰面在一处偏僻的巷子深处。

霈川的出现将同门吓了一跳，他们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忽见一个打扮得很不像正经人的霈川，一身邪性，差点当场拔剑。

霈川出声：“你们怎么在这里？”

有人认出他了：“你是霈川？”

霈川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发现都是桂花洲的弟子。

桂花洲里，他只与陆斯言相熟，但陆斯言并不在其中。

“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们吧。”有人站出来冷冷道：“你怎么一个人在鬼城？还这么一副模样？你在干什么？莫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琳琅幻境被毁一事令他们对霈川的敌意达到了巅峰。

霈川沉默寡言的个性总是在嘴巴上吃亏。

同门的咄咄逼问一句接一句：“鬼鬼祟祟……魔物，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们回去便要禀告掌门了！”

瑰臻忍不住气笑了：“鬼鬼祟祟……”

她踱步上前，一露面让一群小弟子们受惊不小，她逮住叫嚣最狠的那人，撩了一把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又扯了扯他身上补丁叠了几层的麻布衣裳，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鬼鬼祟祟？”

“东东东……东山君。”甚至还有人腿软。

瑰臻摸了他们的衣服之后十分嫌弃，在霈川的肩上蹭了蹭手，道：“霓霞仙谷穷的做不起衣裳了？怎么一个个穿成这样？”

瑰臻在某些时候的阴阳怪气实在很是令人恼怒，也就这群小辈们不敢有微词。瑰臻正了神色：“出来一个，告诉我，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一个人来，瑰臻不认识，她看谁都是生面孔，问：“你是谁？”

此人是看上去最冷静的，至少面对瑰臻时，他不慌。

他说：“弟子葛生，桂花洲门下。”

霈川在此时传音给瑰臻：“他们都是桂花洲的弟子。”

桂花洲弟子敢这么干，李桂还不得发飙？

瑰臻直觉有隐情，她问：“你们到这种地方来涉险，是经谁允许的？”

“回前辈的话，我们是私下偷偷跑来的，未经允许。”葛生回答的诚实、坦荡。可其余的弟子更瑟缩了。

瑰臻：“那么，请问，此地有什么东西吸引你们非来不可呢？”

葛生道：“我们是来寻找师尊的。”

瑰臻提起精神：“李桂也来此了？”

葛生道：“师尊前几日打听到鬼城有一种材料可以修复太极碎片，他们说若是太极碎片能得到修复，琳琅幻境就能恢复如常。”

霈川不自在的侧了一下身子，毕竟琳琅幻境的损毁是他的功劳。

瑰臻问：“李桂来多久了？”

葛生道：“七天。”

瑰臻在鬼府中把时间都过糊涂了，没想到人间已经过了多日。她又问：“你们到了多久？”

葛生答：“五天，我们比师尊晚出发了两天。”

瑰臻沉着脸，思量了片刻，掉头就走。

霈川跟了上来。

弟子们不明其意，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霈川：“师尊？”

他们已经走出了巷子，站在一个花灯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

霈川：“师尊？”

瑰臻停住了脚步，低声语速极快道：“你去盯着他们，我去找李桂。”

霈川应了是，但还是问了句：“师尊是发现有异？”

瑰臻道：“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修复太极碎片，如果有，那一定是假的。”

她说得如此笃定，霈川道：“李桂长老难道不知道？”

瑰臻：“我都知道，他当然也知道，放出这个消息的人目的不纯，此处一定是陷阱，可是，李桂他来了。”

霈川：“以身涉嫌。”

瑰臻：“那群小子们到了五天，凭他们那点蹩脚的伪装，李桂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他却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动作，这说明什么？”

霈川并不了解李桂，所以不好揣测。

瑰臻道：“说明他在蛰伏，说明事情严峻，掩藏行踪已成了第一要紧，他暂且顾不上其他有的没的了，哪怕是他门下这些小弟子们的安危都排在了后面……所以，我要与他碰上面，而你，去盯着他们，别让他们不知死活地乱搞。”

瑰臻一拢肩上的披帛，往街面上走去。

霈川又跟了几步。

瑰臻侧头吩咐：“别跟着我，去做你该做的。”

霈川万般不舍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瑰臻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隐入了繁闹的市集里。

李桂把自己藏得太好了。

瑰臻尝试了几种常用的联系方式，都无法追查到他的踪迹，瑰臻心逐渐沉了下来，无法，她回到了最初那个忘忧水的摊子，找到了那位卖茶汤的姑娘。

那女鬼一见瑰臻，立马抻长了脖子朝她身后看。

瑰臻知道她在找霈川，说道：“他走了，办事去了。”

很合情理，女鬼深信不疑，她松了口气，不再战战兢兢，胆子也大了起来：“妹妹你好福气哟，找了这么位大人物罩着，瞧他那修为和魔息，不在我们城主之下吧。”

瑰臻迅速分析她话中的意思，以及此前的种种行为。

首先，他们是这所鬼城里的生面孔，女鬼以前绝对没见过霈川，却没表露出半点意外和好奇，甚至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这证明，鬼城里出现像霈川那样陌生且强大的魔，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瑰臻脸上带着倨傲嘲弄的笑：“你们城主？不熟悉。”

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容不得任何一点纰漏，否则身份就要露馅。霈川那不凡的身份是天赐的良机，她不能辜负。

女鬼讨好地笑了笑：“那位是城主刚请来的贵客吧，最近城里人心惶惶，我们也知道要发生大事了，妹妹，关键时候还得仰仗你们的庇护。”

瑰臻又得到了新的推断——此处城主仰人鼻息。

女鬼倒腾了一只干净的罐子，盛了一小罐忘忧水，递给瑰臻，道：“好妹妹，送你点见面礼，别嫌弃，这忘忧水啊在鬼城里虽不值钱，可拿出去可是万人追捧的好东西，据说三滴便值黄金万两。”

讨好。

瑰臻接了罐子托在手心里，不曾放松防备，低眉浅笑道：“我要黄金有什么用，不过，明白你的心意，谢了。”

女鬼笑得局促：“是了是了，你们可是大人物，要人间的黄金有何用。”

瑰臻往她的摊子里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拿自己当外人，道：“你陪我聊聊天吧，我家那位把我带来了，却又没时间陪我，怪无聊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婧婧”

她息了火，盖上陶罐，生意不做了，进来陪着瑰臻聊天。

瑰臻想从她口中套消息，同样的，孟婧婧对她也充满好奇。

孟婧婧问：“你呢，怎么称呼？”

瑰臻信口就开始编故事：“叫我阿桃吧。”

孟婧婧似乎不信：“你这名儿有点随便了。”

瑰臻道：“我是个出身人间的妖精，从前也总爱给自己取些花儿珠儿的名，可后来跟了那位，他嫌那些名太艳俗，这名儿是他给起的，他喜欢。”

瑰臻有个特质，她口中编纂的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十足的真实，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信服。

因为她实在是活得太久了，亲眼目睹了太多人或非人的一生。

她独处的时间又太长，那些不见天日无人相陪的岁月，全靠那些经久不衰的人或故事聊以慰藉。

她每一段信手拈来的故事，都能找到曾经存在过的影子。

显然，她这又是想起了某个耽于情爱的女子，演起了别人的故事。

瑰臻是个讲故事的好料子，她才刚起个头，孟婧婧便抓心挠肝的，催着她多讲讲他们认识的过程。

瑰臻浅浅一笑，道：“没什么好讲的，无非是一个强，一个弱，一个威吓，一个依附罢了。”

孟婧婧许是脑补了些什么东西，忽然拍了拍瑰臻的手，安慰道：“妹妹，别太多愁善感，像咱们这样的玩意，能找个强的比什么都好。”

瑰臻摇头：“不，强了不好，天塌了得个高的顶，力气大了便要多干活，他成天在外干些卖命的事，却总瞒着不肯告诉我，让我日日悬心。姐姐——你能不能透露我几句，这一回，你们这险不险？”

孟婧婧瞧着她那泫然欲泣的眼睛，好笑地叹了一下：“瞎寻思什么呢，这会还真没什么险的，拍卖几样东西而已，我们城主就是怕人多生乱，才跟上面多要了几位帮手。”

瑰臻抓住了其中关键——上面。

城主上面还有人。

果然与她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瑰臻：“拍卖？是什么好东西？”

孟婧婧道：“他们卖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等喽啰也不配打听，那玄宝阁守卫森严，压根就不许我们靠近，不过你有关系在，回头问问你家那位呗，温言软语磨一磨，他肯定受不了。都说正统魔族的那个什么欲很变态，妹妹我瞧你面相干净，是不是拿捏不住他啊……要不姐姐给你支两招，保准能取悦他。”

瑰臻只听进了前半句话，她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一心在琢磨那所谓的玄宝阁，胡乱应付了几声，根本没听清孟婧婧在胡言乱语什么。

传说能修复太极碎片的东西，一定不能是凡品，天价拍卖才更能吸睛。

东西多半就在玄宝阁了。

她要往玄宝阁里去瞧瞧。

正当瑰臻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手里被塞进了个什么东西，用小帕子包着，摸着像是本书。

瑰臻：“嗯？”

孟婧婧用袖子捂着半张脸，千娇百媚的使了个眼神，道：“试试，包管用。”

瑰臻满腹狐疑地走出摊子，边走边将那本书拆了出来，摊开一看。

赫然入目是两具纠缠的……

瑰臻脚步一顿，一下没拿稳，啪嗒一下书掉地上了。瑰臻低头看着那玩意儿，表情一言难尽，犹豫改不改把这伤风败俗的东西捡起来。

实在是……嫌脏手。

可有人不嫌脏，趁着瑰臻犹豫的当口，一双手伸过来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是一个断了半截身子的老鬼，腰以下都没了，在地上用手臂撑着行走。

瑰臻一看那东西被捡了，瞬间心里也没负担了，反着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谁，没什么好丢人的，她毫无心里负担，拔腿就要走。

不料，那半截子老鬼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裙摆，道：“姑娘，你东西掉了。”

瑰臻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你自己留着吧。”

可那老鬼还是不肯松手。

瑰臻想踢人，冷下脸：“放手。”

那老鬼斜着瞥了她一眼，道：“放手可以，姑娘先把东西收好吧。”说着，他高抬胳膊，递上了那本册子。

瑰臻恶狠狠的一抓，心想这老头真是出奇的讨厌，可这一抓却觉出不对劲，手心硌住了，那书里夹了东西。

瑰臻蹙眉，把手伸进去一摸。

一块温润的石头，上面遍布细碎的纹路，这熟悉的手感，瑰臻一摸就僵住了。

太极碎片。

是那块举世独一无二，毁的稀碎的那一块。

瑰臻动作僵硬诡谲地低头，老鬼用手肘撑着身子爬在地上。

——他娘的，这老匹夫竟然是李桂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