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星即将被送去火化的前一天，苏职终于收到了工厂那边寄来的服装包裹，是之前答应给康康星星的出院礼物。

看着纸袋里包装精致完好的婚纱，苏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去找梁萌一趟。

自星星离开后，两人没再见过面。梁萌被娘家人接回去住了两天，但因为思女心切，这几天一直待在星星生前的病房，好像这样就能离星星近一点。

好在这段时间医院病房不算紧缺，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规章之外也有人情。

站在星星生前所在的病房外面，苏职心底有些怅然。

上次来的时候，那孩子还是活蹦乱跳的小人儿，这次来……竟然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

想到这里，苏职捏紧了手中的袋子，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抬起手敲门。

很快，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女人的面容比她预想的还要憔悴，仿佛一下老了十来岁，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苏职却一眼便在丛丛黑发中看见了几根银白。

梁萌似是没想到来人会是苏职，表情略微惊讶：“苏小姐？”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应该是哭的时间太长造成了声带损伤。

苏职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神情，只能努力扯了扯嘴角，对她说了声“节哀”。

梁萌低头抹了把发红的眼角，点点头问：“苏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苏职垂眸瞥了眼手里的袋子：“梁萌姐，我能进去说吗？”

梁萌闻言愣了下，随后侧身让她进来。

病房内还和原来一样温馨简洁，病床上放着还未全部叠好的衣物和四散的娃娃，地板上躺着一只打开的行李箱，想来她方才应该是在收拾星星的遗物。

梁萌走到床边，拿起星星最喜欢的玩偶放进行李箱，不好意思道：“有些乱，苏小姐别介意。”

苏职抿唇，摇了摇头。

这种场合她属实有点应付不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家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

但这是朋友的心愿，她必须得完成。

“梁萌姐，我知道现在来找你不太合适。”苏职稍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如果不来，我怕星星会失望。”

她走到梁萌身边，抬起手里装着婚纱的袋子：“这是之前我答应送给星星的出院礼物，虽然……但我想怎么着也得亲手交给你。”

梁萌愣了愣，随即慢慢伸手从苏职手里接过纸袋。

隐约瞧见里面的白纱面料，下意识以为是小女孩穿的公主裙，她费力地扯出一抹笑：“谢谢你，苏小姐。”

“只可惜……她再也穿不上了。”

“不是的！”

苏职立刻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梁萌姐，这是她给你的。”

听到这话，梁萌再次怔住。

她眼眶渐红，打开袋子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所有在面对外界时隐藏和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夹在婚纱里的那张画纸时，终究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啊啊啊——”

她认识，这是她女儿的画。

是那个在无数个夜晚，被她调侃像毛毛虫爬，私底下却又悄悄收藏起来的女儿的画啊。

苏职在梁萌慢慢身边坐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缓缓说道：“我当时也以为她是给自己画的裙子，可是她非常认真的告诉我，这是她给妈妈的婚纱。”

回忆起那天下午的情景，苏职的声音不自觉哽咽起来，思忖了下，自动省略掉星星希望梁萌在未来能有个健康的宝宝的那些话。

如果现在就告诉她的话，未免太过残忍。

她还做不到。

苏职看向面前早已泣不成声的女人，稍稍加重了音量，尽力完整地传达着星星的心愿。

“梁萌姐，她希望你幸福！”

梁萌看着婚纱上绣着的向日葵图案，手指轻轻描摹着上面的线条，良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像在和苏职倾诉，又像在自言自语：“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知道她疼，我知道她难受，可我就是不愿意放弃。”

“但那天我看到她那么痛苦无助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知道她在为了我坚持。”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她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我真的……”

梁萌掩面哭泣：“太自私了！”

说话间，一滴眼泪不小心落到婚纱上。她连忙用手擦掉，像是生怕会在纯白的面料上留下污渍，把女儿的礼物视若珍宝。

苏职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的病房，又或是怎么回的病房。

她踱步至窗边往下看，公园里的向日葵地不知被哪个好心人用心浇过了水。

洇了水的土壤比周围的泥土颜色更深亮，幼苗长势良好，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段时间外界的影响。

亲手将婚纱交给梁萌，苏职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长叹一口气，仰头眯着眼看向太阳的方向，随后极轻地弯了弯唇。

小星星——

你的心愿，我已经替你送到啦。

你就放心地走吧。

……去找我姥爷吧，他是个很温柔绅士的老爷爷。

让他牵着你。

—

隔天星星的葬礼，苏职和康康没有参加，也因身体原因无法参加。

当天晚上，苏职不出所料再度失眠，她下床随手披了件单薄的白色针织衫，而后不知不觉散步到了公园里。

公园的花丛里每隔两三米就安装着路灯，因此环境并不算昏暗。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一簇簇装点在绿植上，倒给了苏职这种睡眠离家出走的人一个暂时停留的所在。

苏职走到那片向日葵地旁边，找了只秋千坐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晚夜空中的星星相较往常多了许多，明亮又璀璨，此起彼伏地闪烁着光芒，就像一个个躲在月亮身后说悄悄话的孩童。

苏职看得有些入神，独自坐了片刻，才猛然发觉大树后面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走近定睛一看，是康康躲在那里。

苏职惊诧地将他牵到身边坐下，顺手拍了拍他衣服上沾染的灰尘：“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以为是奶奶来找我了。”

康康双手抓住秋千的绳子，小声解释着缘由：“我想星星了……”

苏职摸了摸他的头，语调缓缓：“姐姐也想。”

今天凌晨的时候，她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哀乐，她知道那是来接星星离开的车。但很快那道哀乐便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真的，再也听不见了。

两人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幅度极小地晃动着，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仰头望着星空。

康康忽然转过头问：“姐姐，星星去哪儿了？”

苏职沉默了一瞬，而后抬手指了指两人的头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星星当然在天上啊。”

“哪一颗呢？”

“最亮的那颗。”

康康又问：“那我也会变成星星吗？”

“不会的。”

苏职闻言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无比肯定。

康康点了点脑袋，没有再继续往下问，然而没多久便被前来寻找的奶奶接回去睡觉了。

老人对苏职不算陌生，看见康康是和她待在一块儿，不由地重重松了口气，领着孩子离开了小公园。

苏职视线稍移，看着不远处将才同老人一起出现的那道修长高挺的身影，嘴角翘了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

声线沉着冷静。

季俞笙不疾不徐地抬脚走到她身边，弯腰坐上秋千，一双长腿依旧稳稳落在地面上，在秋千和地面低矮的高度中间，倒显得有点儿委屈。

余光瞥见男人眉宇间纠结又可爱的表情，苏职没忍住笑出了声。

季俞笙偏过头看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看到帅哥开心不行吗？”苏职明眸弯弯，双脚荡了两下秋千，很快便转移话题：“你今晚值夜班吗？我怎么记得是后天？”

季俞笙眸色一顿，面不改色道：“有个同事临时有事，和我换了班。”

苏职长长地“哦”了一声。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双手搭在秋千绳子上，歪着头，半开玩笑地问：“季医生，我是不是一个很不让人省心的病人？”

季俞笙闻言侧目看向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虽然他并没正面回答，但苏职一下子就读懂了这个表情的潜在含义——

“哦。”

“那大小姐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按理来说，作为当事人的她应该感到生气，可苏职却笑弯了腰。

这段时间因为星星离世的事情，两个人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很少有这样放松惬意的时刻了。

看着女孩子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季俞笙不自觉地勾了勾唇。

但很快，耳畔那道明快的笑声逐渐黯淡了下去。

季俞笙转头朝身旁的位置望去，就看见苏职将脑袋轻轻靠在秋千的绳子上，低垂着眼，看上去就像是闭眼睡着了一般。

似是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苏职抬了抬眸，默默同他对视着。

两秒后，她声音低低的，冷不丁地开口问了句。

“季俞笙，你说……死亡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季俞笙眸光微怔。

他的视线快速从她脸上扫过，随即收回眼，俯身双手搭在膝盖上，似是在认真思考。

“死亡就是——”

片刻后，他嗓音低醇地回道：“下雨天再也不用担心会淋雨了。”

苏职被这个回答逗笑，眼睛亮晶晶的，托着下巴盯着季俞笙线条硬朗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忽地再次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我会死吗？”

闻言，季俞笙近乎不假思索地答道：“不会。”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又不置可否的答案。

就同她刚刚和康康说的那样坚定。

苏职不得不承认，以前的她总觉得死亡是很遥远的事情，人活到哪儿是哪儿，强求不来，也无法强求。

姥爷离开的时候，她只来得及从伦敦回来参加葬礼，所以对死亡并没有那么清晰具象的认知。

可星星的突然离开，让她忽然明白死亡离她其实很近。

又或者是……她离死亡很近。

而她。

竟然也有了那么一丝害怕。

尽管不太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害怕自己会变成冷冰冰的样子，害怕家人会为自己痛苦伤心，更害怕……

会再也见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苏职嘴角上扬，倏然坐直身体，稍稍朝季俞笙凑近了点，毫不掩饰地笑着问：“季医生，可以借你的肩膀靠靠吗？”

她这话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期待和轻快，好似料定他不会拒绝一般。

“嗯。”

但她猜对了。

季俞笙垂眸注视着她，两秒后缓慢挪开视线，淡定且生硬地撂下一句：“别再画地图就行。”

苏职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捂了捂嘴，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了过去，小声嘟囔道——

“不会，我也没那么爱哭的。”

面对死亡，我们好像永远都是初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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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期待你发现我的爱

无所不在/我自然而然的关怀

你的存在（你的存在）

心灵感应的方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因为爱

——《期待爱》金莎&林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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