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注意到那根红丝带完全是直觉作祟。

那群垃圾自从被劳德教育后很少这么张扬，衣服上的水渍不是同一色泽，更像沾上某种深色液体后又被晕开了不同层次，另外，他们来的方向也和往常走的路线也不同，那条路就连流星街的居民也很少走。

迟迟不见莉莉安和杰特，再加上在可疑人身上发现了疑似的红丝带，我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问个明白，即使我深知不应莽撞，但在间隔五米的时候我就确定了，是那根丝带，它的尾端还有我绣上去的猫咪图案。

该死！

……

用残存的理智处理完那垃圾后，我赶到他交代的地点，入目是一片堆着杂物的场地，从旁人口中得知，这里是最初的垃圾山，流星街的起源，如今正作为存放一时无法处理的大件物品的仓库，所以少有人来。

沿着地上因雨后泥泞留下的脚印，我终于找到了莉莉安。

雨后没有天晴，奇迹也没有发生。

失去纽扣的衬衣被污水与血液浸透，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样式的深蓝布料堆卷在腰间，左脚的袜子还在，右脚的却和那双她最喜欢的皮鞋一起不见踪影，娇小的躯体近乎赤/裸，除了苍白、血红与青紫，没有更多颜色。

霎时间血液逆流，头晕眼花，双耳嗡鸣，只剩死寂。

等扩散的意识再度回归控制，人已跪在地上搂着那具冰冷的身躯，当捧在脑后的手感受到粘腻时，我才发现她失去光泽的红发上，结满发间的血。

“另一个在这里！”

听见不远处人们的呼喊，抱着一丝希望，我只能先行放下她，飞奔过去。

然而，杰特显然是在保护妹妹的过程中强烈挣扎，他的双手被折断、绑在背后，全身没有几块完好的骨头，而头骨碎得比莉莉安还要严重。

这个整天傻呵呵管妹妹叫姐姐的小男孩，必定出现在距离妹妹不远的地方默默守卫，即使是死亡，也要共赴。

身上没有多余衣物，我只能向好心人借来外衣替他们盖上，然后哑着嗓子拜托身旁已经开始哭泣的陌生女人。

“麻烦您帮我看好他们，我必须先回去一趟。”

*

我不认为死亡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生、老、病、死，人生的必经阶段，死亡不过是终点。

无论是暗藏在光鲜亮丽宴会之下的暗杀，还是掩盖在停尸间白布之下的病亡，都是瓦利亚和医疗部里司空见惯甚至麻木的场景。

所以在看到莉莉安与杰特的瞬间，理性告知我已无力回天，颅骨重度碎裂、近800ml的失血加上雨水带来的寒冷，不足十岁的孩童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存活，如果我并非医者，或许还能自我欺骗，可我偏就是医者。

以前我经常和玛蒙吐槽，小小年纪就喜欢杀戮的贝尔多半有病，让他不要老是跟他一起玩小心长歪。

虽然那时候我就知道玛蒙并非真的婴儿甚至年纪比我大好几轮，但也不影响我把他当作小孩看，而当时他的回答我到现在还记得。

“瓦利亚有几个正常人？”

我大言不惭地说有我一个就够了，接着就被用幻术变成铁锤的对方砸晕。

之所以会联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是因为我觉得现在围观我的人一定希望自己手里有个锤子把我砸晕，不然吓晕过去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幸而流星街的包容性很强，流星街人的忍耐度也很高，即使我把手下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没有谁真的上前阻止。

我用先前拷问的方法弄醒了剩下那两个还活着的人，并试图在其身上制造出和莉莉安、杰特一模一样的伤口。

但不管我怎么尝试，仅锻炼了一个月的体力也跟不上流失的速度，力量也好、精力也罢，我无法控制自己逐渐慢下来的动作，也无法控制对方再次晕厥过去的身体，直到有人拉起我酸痛的手腕，将我拥入怀中。

我听到她哀恸又克制的声音。

“够了，露娜。”

我晕了过去。

————

塞丽佳惊闻噩耗是在莉莉安和杰特向她道别的三个小时后。

三个小时前，她还在为莉莉安没吃完早饭的浪费行为大发雷霆，对方嬉笑着窜上杰特的背，冲她边挥手边大声说再见，而那傻哥哥在收到拍肩膀的信号后立刻驮着妹妹跑远，独留她在原地看着那对鲜活的身影无奈摇头。

三个小时后，她得到的却是对方被雨水冲刷后冰冷的尸体。

塞丽佳僵着脸，勉强从劳德和其他知情者的叙述中拼凑出整件事的经过。

凶手是一伙曾经袭击过劳德却没讨到好的新人，他们四人本是外界凶案的逃犯，自诩实力强悍，没想到刚来这里就吃了大亏，心中积怨颇深。

因为见到红发兄妹和看守人相谈甚欢，于是决心报复。

他们本想连带黑发女孩一起解决，奈何始终没有与之独处的机会，最终在残忍杀害了那对兄妹后，恶人自食其果——

露娜·芮佐，将他们全部送往地狱。

*

塞丽佳起初不同意莉莉安随意将陌生人带回家同住，即使对方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即使对方将衣服几乎白送给了莉莉安，即使那孩子的名字、年龄都和她死去的女儿一样。

无论是塞丽佳自己还是知道她过去的熟人都不会主动提起她死去的女儿，一个学会念能力后就执着于离开流星街，却最终惨遭杀害的十岁红发女孩。

为了让从小生活在流星街的女儿学会自保，塞丽佳很早就开始教女儿露娜习念，红发的露娜同样极具天赋，对念的控制炉火纯青，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即便是是大人都很难轻易伤害她。

正是这种天赋让她不愿被束缚在小小的流星街，在塞丽佳多次阻拦无果后的一个夜晚离家出走。

不幸的是，红发露娜的冒险旅程还未开始就匆匆结束，她在到达的第一座城市被更强的念能力者杀害。

经此一事，塞丽佳在克服了心理创伤后，重新获得了红发莉莉安兄妹的养母身份，但坚持不再教授孩子任何关于念的知识，认为这样他们就不会萌生离意，乖乖留在“襁褓”之中。

然而正如过度的强大必然不愿受束缚，过度的弱小必然会被伤害，在被呵护成长的第八年，这对红发兄妹终是被外来的恶人杀死。

塞丽佳无法责怪劳德，来自他人的恶意总是猝不及防，像是为了证明一直以来她的两种教育方式都是错的，现实再次夺去她的孩子，并将下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

当她看到那个同为“露娜”的黑发女孩时，对方正用双手将一名恶徒的头往地面上狠狠地砸，男人的胳膊被折断，布条一样无力垂在身侧，鲜血在他脑后不断蔓延，她一看便知，人早已死了，而女孩还在坚持令其“醒来”。

血液溅到女孩的脸上、身上，混同先前残留的雨水和新生的泪水滴落，她全程面无表情，似乎已经丧失意识，全凭本能行动，就连自己的手磕到地面破损流血都毫不在意。

作为流星街人，塞丽佳并不会因为十岁的孩子懂得杀戮就对她有偏见，相反，看到莉莉安和杰特惨状的她恨不得自己就是对方，将恶徒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可同时理智又在提醒她，斯人已逝，面前的女孩更需她的拯救。

于是她谢绝周边人的搀扶，慢慢靠近黑发女孩，跪在地上，像多年以前，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拥抱她，喊出那个名字。

“够了，露娜。”

————

在了解自身的医药天赋后，我曾经试过让自己不再生病。

先是让自己染上某种病毒，然后展开对应的研究，面对小病症，效果好的打一剂药十分钟就见效，严重一些的大概需要两三天。这种方法很有效，没过一个月我就研制出了针对十二种常见型病症的特效药。

夏马尔医生一开始还对我这种为了医学奉献自身的行为十分感动，表示我一定会是他最出色的弟子，然而在我一次性让自己身患多种感冒病毒并且因为多重感染进ICU抢救后，他就禁止我为了研究而研究。

“不是所有的病症都可以用药物解决，也不是所有病症都有特效药，有时候人需要生病，需要自己克服病症！”

被他如此批评教育后，我不再执着于克服疾病，即使是感冒发烧也是必经过程，能做的无非是用药剂缓解症状，完全康复就交给自身的免疫系统。

不过或许是先前的研究在我身上起了些作用，再加上连日训练提高了身体素质，那之后的我并不轻易生病，即便是季节交替的流感易发期，我也总是那个躲过感冒的幸运儿。

所以当醒来后感受到鼻塞和咽痛时，我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十岁的身体，如此脆弱真是久违的体验。

环顾四周，一间不大的内室，天花板上一盏古朴的吊灯，室内基本的家具还算齐全，稍显破旧的桌子、椅子、柜子，地上甚至还铺着一张深蓝地毯，而我躺在靠窗的床上，盖着柔软的棉被，额上是用来降温的毛巾。

“你醒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晚上。”

房门被推开，抬眼望去，来人是名三十多岁的高挑女性，手里拿着碗筷和杯子，一头红发干练地扎起盘在脑后，看面相就知是位飒爽美人，而她的声音很熟悉，应该就是晕倒前抱住我的人。

“莉……”

开口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哑掉了，只勉强发出一个字节就疼痛不已，到后面只剩微弱的气音。

“嗓子哑了就先别说话了，”红发美人边说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葬礼在明天，你可以去看他们。”

葬礼。

之前还说大话要做美食猎人，结果到头来连流星街都没走出去。

不是说要找我看病吗，怎么连展示高超医术的机会都不给我。

伤口都缝合好了吗，她一定希望穿得漂漂亮亮的。

还有那双她最喜欢的皮鞋，我得替她找回来。

……

盯着对方的红发发呆，各种思绪想法蜂拥而至、纷杂错乱，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该做什么，等回过神时，她还在和我说话。

“啊，忘了自我介绍，不过我想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就是塞丽佳医生，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并不会让我安心。

我忍不住在想，她是否知道一双养儿女的死与我有关，如果不是因为总来看我，莉莉安和杰特也不会被盯上，如果不是因为来接我，他们也不会遇上那群垃圾……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就不会死。

她一定是知道的，因为她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这一点。

“不要这样一脸自责的表情啊，那不是你的错。”

名为塞丽佳的女人在床边坐下，我感受到她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明明是正常的体温，却在她的话语中变得滚烫，如同灼烧。

“你已经替他们报仇了。”

我愣愣地对上她的双眼，试图向她确认什么。

而她亦将答案告知，褐色双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些伤害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

是啊，已经死了。

可惜，已经死了。

原来，已经死了。

*

流星街的墓地位于教堂附近。

和外围垃圾山的脏乱不同，越靠近聚居的中心，流星街整洁有序的一面展露无遗，其中最醒目的建筑自然是教堂和长老会，显然，即使是在被世界遗忘的土地上，人们依旧怀有信仰——为了生存而生存。

数不清的木头十字架矗立在墓园中，上面刻着有人难忘、有人未知的名字，莉莉安和杰特就在其中，塞丽佳准备将他们葬在一棵樱桃树旁边，等到成熟的季节，那些和他们头发颜色一样鲜艳的红色果实就会落下，化为尘土。

由塞丽佳亲自为莉莉安和杰特入殓，用这里的话叫做“防腐处理”，用一种特殊的手段将破碎的尸身百分百缝合，精细到几乎看不出身前受到的任何伤害，我猜她高超的医术也是通过这种缝合技术得到磨练的。

随着一同放入棺木的还有一个破旧的首饰盒，那是莉莉安五岁时从垃圾山里翻出来的至宝，她一直将它藏在枕头下，用来装其他捡到的漂亮事物，有断裂手链上的小石头，也有缺了一个角的水晶发夹，还有杰特喜欢的塑料哨子。

首饰盒的外壳是粉色心形，镶嵌着大小各异的人工珍珠，虽然掉了好几颗，许多也已变色，但在流星街这样的地方，它是漂亮珍贵的，盒内的镜子已不见，只剩深红色的绒布。

至于莉莉安最喜欢的那双皮鞋，我找了很久还是只找到一只，我将它和首饰盒一起放入棺中。

伴随着利卓尔神父的悼词，棺木被缓缓盖上，如同一艘载着莉莉安和杰特的船，连同那些他们喜欢的事物一起，安睡着，漂向生命新的彼岸。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之前已经立满flag了，所以……

玛蒙用幻术把自己变成锤子是动画中雾守战的招数。

猎人世界也有不会念的凶犯，比如猎人考试陷阱塔里和奇犽对战的杀人犯，不会念但不影响他杀人如麻，所以设定这伙凶犯就是这样的存在。

关于墓地、教堂、防腐处理、利卓尔神父的内容参考漫画397话。

正式开始流星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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