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这种东西的流传永远快于任何情报的传递速度，这是真理。

外头的说法如何，我暂时也无暇顾及，毕竟我决定直接将前去方壶的日期一提再提——顺便借此理由去方壶躲个一两年也不错。

这几天趁着方壶那边的讯息还未回过来，我几乎是日日起得很晚，又一到白天就往神策府外跑——自打发觉这对师徒似乎在套路我，我又开启了躲着家里这只公务繁忙的大猫猫的模式，每日在外头浪一天直到他下班前迅速躺上床称自己休息了。

彦卿还委屈兮兮地给我发短信，问是怎么每天都找不到我练剑。我当然选择“自动回复”。

只需要把自己的存在感刻意放低一点，我暂时还能大摇大摆地走在宣夜大道上，然后又嚣张地跑到长余书肆去看会小说。

最近看话本子总是越看越难受。尤其是看到书肆留言区里其他读者评论的，什么“这不就是不想负责的借口吗！”“前世的爱人又要追一遍还不让追上呜呜呜…”“作者你对主角好一点啊！能不能！原地结婚！！”“亲都亲了好几次，怎么还不对人家负责？”“看着爱人的背影真的好落寞啊，可是我想要he！”

我眉头皱起，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自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后面我几乎是非常心虚地卷着尾巴坐在书肆边上沉思。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想，我这么做，对方多少会心里有些难过…

想着想着思绪开始发散，我便边走边想边感受着拂在脸上的微风。

如果说这几天又忍不住开始躲着对方是因为被套路了很生气，那倒也不是。

这几日我竟罕见地开始不受控制地做梦，每一个梦的开端都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再接下来便是无端的混乱景象——我每日起的很晚并非躺在床上装睡，好几天都是因为从那一片混乱里回神时便已是午时。

或许星神层面的梦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梦，更多是一种单纯的预兆。也许潜意识里我总觉得有这么一件事情——充满不确定性的事情，而且它就在不远的将来，会让我无法对他作出一些更直白的承诺。

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与星穹列车他们一同前往终点站裴迦纳。

关于这个所谓的故乡，我原先对此记忆全无。直到在卡芙卡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就像有什么东西蓦地松动，我无比确认这就是外界对于我的原生世界的称呼。

裴迦纳是个完全孤绝的世界，除了与它联系最为深重的阿基维利的列车，我现在根本无法找到它的空间坐标。阿基维利将它与外面的世界相连，祂开拓规则，直到打破了某些更为重要事物的约束而消失。

我自从在那里继承了权柄，又在某一日离开那里后便一直沿着阿基维利开拓的新的路途前行。祂将故土重新恢复封闭，出于一些我忘记的原因。

对于裴迦纳的印象，我还是有点混乱。我记得我的造物曾在那里不断地增殖，直到晨曦不再降临，星球迎来永夜。我记得我顺着祂曾走过的路线往着世界外漂流，时间是混乱的，直到某一天我在新世界里醒来，怀中抱着一片造物们拾来的【纯美】的遗物，终于想起了自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万界之癌、毁灭的诞生、万神之神的陨落…一切都可以在一切的原点找到答案，一切也可能就此——回到原点。

和这些普通人产生交集，这也是宿命的一环。当世界只能将希望寄予奇迹，那么由最不可思议的诞生来打破一切的回环是最后的余地——譬如星的诞生，譬如一些必然到来的结局。艾利欧是剧本的书写者，宿命借由他之手书写与矫正未来的轨道，这是幸运，亦是诅咒。

很多时候我也想过，把这一切抛到脑后，在罗浮快乐地当个普通人多好。

…嗯，那我还是做不到。就像醒来之后我还是选择不断地朝着命途前进一样。就像听见卡芙卡的请求时，我毫不犹豫地就会答应那样。

我想，如果是他的话也必然理解我的选择——为了一些背负的事物选择放弃一些事物，总有些东西要大于“我”。

……

当然，想到底我还是不想当那种“宁可与爱人间产生重大误会还是要默默背负一切”的人。

正赶上景元以商议方壶之行事宜的缘由要见我，想着终究有这么一天，我叹了口气便进去了。

…有个成天动不动就玩消失、玩死遁、换马甲的爱人真的很难吧！将军！

我帮他先心里吐槽了一番，才鼓起劲抬头要开口说话。他看着倒像是个没事人，熟稔地拍拍身旁的椅子叫我坐下说。

书房里倒没其他人，我挪着步子坐到他旁边，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地下意识甩了甩尾巴。

于是我说，先给我念念方壶来的通讯吧。

实际上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听他一字一句念完的时候也只听出来个方壶迫切希望我赶过去帮忙。

“昭昭是有什么心事？”

他单手支着脸颊，在我回神的时候已经凑得挺近地认真看着我。

“…哦，是有些事临行前想交代你一下。是关于停云的事情…”

我斟酌了一下字句，“先前不是同你说，我在战时去了一趟方壶，还薅了不少东西走嘛…那次我是与停云知会过才去的，结果当然是死…没回来成，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挺大的心理阴影。”

总觉得景元的神色虽然没怎么变，还是一副带笑的和善模样，可是莫名感觉脊背有这么一点发凉。

应该是因为这件衣服剪裁过后背部是半镂空的设计这个原因，一定是这样。

我不自觉地干咳一声，挺直了腰板，“我的意思是，若是停云在我回来前回来了，问起我的去向时麻烦帮我保密呀将军，就说我去别的世界了？反正不要提方壶就好。”

“自然。鸣火商团目前已经在返航的路上了。所以昭昭的意思是不打算在方壶停留太久，对吧？”

“哎呀，那就又不得不提到另一件事了…”我拖长了语调，把视线挪到另一边，然而不太听话的尾巴已经摇摇晃晃缠上他的手开始安抚他的情绪了。

可恶…尾巴快点回来，不要这么轻易对毛茸茸投降啊！

扯了半天尾巴，我沮丧地两眼一闭，自暴自弃地把话如倒豆子般倒给他。

“好吧，我承认我是想在方壶带个几年半载的。把时间拖到星她们即将旅行到终点站的时候，我还需要陪同他们一起回一趟裴迦纳——我故乡…”

“可是我保证！景元，如果我能回来…我回来，我一定对你负责！我不是想跑，真的！”不像话本里的负心汉，真的。

我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坚定得我自己都要相信我一定能回来了。

良久又是一声喟叹，

“若是要待上三五年，停云那头也无法瞒住，还是需要你自己同她解释了。”

“昭昭，你回应我的心意已令我万分欣喜。…无论你选择如何，我愿意等。”

几年的跨度在曾经数百年的漫长的等待面前似乎不值一提，唯独这一次的结局仍是未知。

我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于是我遵从本心，捧起他的脸主动贴了上去。

决然之心从未如此清晰。

——就当是为了仙舟毛茸茸，我就是爬也得从裴迦纳爬回来！额好吧，爬还是太掉价了，飞回来，是飞回来。

……

方壶之行目前来看还挺愉快。

持明身份果然好用，更何况先前我的上一世是在方壶的古海里孵化的，竟然还有几个长老对我有些印象。迅速混熟之后，我叫着本体帮着引动了某个世界海域的水源恢复古海，接着又给了方壶一点小小的毛茸茸震撼。

好吧，只是因为我的毛孩子们抱着持明卵着陆的时候，浑身的毛蓬得像个团子。它们原本的样子其实是软乎乎的短毛肉球，像那种黑色小绵羊…虽然靠着睡觉舒服，当然这多少长得太吓人了一点，我把它们的毛催生了好长。

当地持明很快就对这群煤球接受良好，并且本着孵化同族的光荣使命，不少持明都接了任务去古海和毛球一起一对一唤醒照顾刚转世的持明。

方壶一度出现了毛球横行的状况，为此我还不得不遏止了一下毛球自我复制的渴望，好让方壶不要不堪重负。

在这待的几年，我和景元停云他们常有联络。停云后来也算是放下了当年的心结，期间还来过方壶陪我待了一个多月。景元非战时基本不能抽身离开罗浮，不过我偶尔会跑到梦里找他贴贴，然后每次在对方试图继续亲亲抱抱时啪地把梦掐掉。

这几年间星穹列车与星核猎手的事迹简直成了星海冒险题材小说的主要原型。公司与他们间还产生了些摩擦，景元边忙着培养将军继任者处理后手事宜，边忙于与公司这边交涉，可谓是常常加班三五天至拂晓。

后来又经过一番交涉，在我收到列车组与猎手的启程邀请后，我在临行前跑去找了一趟巡猎。在差点被射一箭的友好交流下，岚最后还是决定随我便。毕竟只是给持明族一个祝福，好把繁育的能力恢复，也算是最后帮方壶的一把，顺便践行一下命途。

而我呢，成功踏上了列车，以同行乘客的身份。

……

列车再一次破开空间，而这里不同于往日灿烂的星海，只有浓稠的令人失去方向感与时间感知的黑寂。

“纳努克很快就会赶来，不过——我会为你们争取时间。”

“列车会为你们引路，通往裴迦纳世界的下一个真正的中心。星际计时三小时二十分钟，”我将指针拨动，站在车厢舱门口，“交给你们了。”

这算是我恢复意识之后第一次与其他星神认真地交手——更不用提祂还是最特殊的、以破坏性著称的那一位。

祂身躯的伤痕中蜿蜒着金色、流动的如生命的浓稠能量液体，渐渐的，我身上的伤痕也沾染上这种我熟悉而厌恶的毁灭的味道。恍惚间我竟回想起久远的母星时代，我的羽翼也曾这样遮蔽了所有阴影，我所在的世界在万神之神的陨落后陷入癫狂。

唯有寻求世界外的出路、唯有寻求来自世界之外的奇迹与变量…

我身后越来越多渺小的身形出现了。是文明，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与文明，却因为命运齿轮的转动聚到了一起。他们的世界或许也曾流淌过万神之神的血液，因星核的污染而走向崩解。

我看见星在众多星神力量的簇拥下举起了他的棒球棍，已然成为奇物的球棍挥开浓稠的黑暗，给予了毁灭最后一击。

浓稠的金色的血液蜿蜒成河，寂静地照亮这一片漆黑的宇宙。

我心口曾经映过的丰饶祝福好像也在微微发热。药师这家伙还是远隔亿万光年给我奶了一口，可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先回列车上吧。”

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

……

星神是可以被杀死的。

卡芙卡望向舷窗外壮丽的金色河流。在艾利欧的结局里，她并没有见证到最后一刻。而现在——她回过头，大家身上虽都带了不轻的伤，却仍安然地坐在车厢中。一个、两个身影，一个个原本并没有出现在结局中的身影。

以及，原先的出现是偏离了剧本轨迹的人。

“…不用担心，剩下的事情，请让我来处理吧。这里毕竟也是我的故乡…阿基维利的意志愿意让你们带着列车离开，从此往后在星海间继续践行祂的命途。而你，星——”

我笑道，“愿意见证’新世界’的诞生吗？”

……

列车离开的宇宙时间最后十分钟，我的权柄突破了界限，以【繁育】印刻了这个衰亡世界的全新复制品。

我将它赠予了星。

又想起在列车的乘客房间中，我留下了一些东西。先前离开罗浮时我偷偷取走了这柄佩剑，说是怕他睹物思人。我也将它交给了星，我说，超厉害的银河棒球侠，麻烦暂时交给你保管啦。

列车离开的最后一刻，我后退了一步，朝他们挥挥手，微笑着没入黑暗。

混乱的图景如潮水般淹没了我，一如先前在罗浮的梦中。

我以最后的理智望着列车离开那道金色的河流，再一点一点地将这个世界、这个毁灭文明的“污染源”封口凝固。

……

星历●●●●年，星穹列车与星核猎手一同塑造了一位星神的陨落，名震寰宇。另一位参与其中的星神自此不知所踪，销声匿迹。

隔年，我趴在港口一堆金灿灿的树叶里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了几个树叶怪懵懵的眼神，背景音还是云骑军的铁骑声，想都不用想是丰饶干的好事。

…救、命，好不容易拖着自己回来，这下又要被通缉了是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为爱发电小短篇写了那么多好累，不过它完结啦哇咔咔咔咔咔！

后面有番外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作者工业糖精时间ovo

全写完之后可能会找时间修bug啥的，只能说自割腿肉太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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