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魏纾乘坐的车驾渐渐远去，钱氏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送松懈了下来，只是听到内宅里沈清川含糊不清的叫嚷的声音，钱氏忍不住头疼。

这一刻，她无比思念已经出海的夫君。

回到正厅，看着被捆成粽子状，嘴里塞着帕子的沈清川，钱氏忍不住笑起来，又上下打量了个遍，看着沈清川一脸忿然的样子，钱氏索性不去给他把嘴里的帕子扯掉了，回身坐在一旁，忍住笑道，“我说清川呐，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唔……唔……”沈清川怒目而视，却苦于说不出话，一脸烦躁。

钱氏看了更乐，等她笑够了，便伸手将帕子拽了出来，沈清川嘴里得了空，马上道：“嫂嫂你为什么要放她走！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你是真想看兄弟打光棍啊？！”

“我呸！”钱氏骂道，“你可少胡说八道，人家魏姑娘出身大族，家里在这朝廷内外也是排的上号的，要是早知道你口中说的未婚妻是她，我就早劝你死了这条心。”

“她家是不赖，但是我也不差啊！”沈清川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嫂嫂你怎么长他人志气。”

“但是人家已经成亲了啊。”钱氏无奈道，“清川，不是嫂嫂要阻拦你，人家已经嫁为人妇了，你要怎样？难道真要学那些海贼，只管把人抢了去做压寨夫人么？”

沈清川有些呆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被魏纾成亲的消息给炸晕了，钱氏看他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中也不落忍，又道：“我知道你找了她很多年，可是这人跟人之间，有时候确实充满遗憾，你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在钱塘，你大哥说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你死活就是不见，还没入夜你就坐船跑了，要是当时你们见了面，可能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回事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情是你不对，你明天要跟我去魏家道歉。”

“她……什么时候成的婚？”沈清川问道。

“就去年年底的事儿。”钱氏回答道。

沈清川失魂落魄的送走了钱氏，心里闷闷的，他让人送了一坛子酒来，坐在自家的院子里闷头喝酒，不禁回想起刚认识魏纾时的事情。

他和魏纾相识于五年前，那一段时间是他最落魄，最潦倒的日子。

他祖籍晋阳，家中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同族的叔伯倒也有在京中做官，她的母亲算是半个有波斯血统的舞姬，被人买来送给父亲做妾，只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他上面还有两个游手好闲的嫡出兄长。

刚过十六岁那年，沈父也去了，他本就是庶子，沈家的家财他没想过，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嫡亲的兄长居然趁他不备，竟将他卖了与人为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钱塘，买他的那户人家权势在沈家之上，又有身契在手，他逃不掉，也走不了，只因他样貌上有些许外族的轮廓，便时常被打骂，折辱，在那家待了不到一年的光景，他被虐待的体无完肤。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天上下着大雪，他因为太冷了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便遭到一顿痛打，他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却又心中不甘，明明已经很久都没有吃饱过的身体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他推开责打他的人，一路不停的跑到了宅子的后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他觉得即使今天死在外面也值了。

后面是拿着棍棒追打他的人，还没等跑到正街，身体里的力气已经用光了，他两眼发黑，这是要晕过去的前兆，身体软倒在地上，他连恨一恨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些痛骂的声音追到了耳边，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一双绣工精美的碧色绣花鞋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他没有死，绣花鞋的主人救了他。

那一年魏纾十五，第一次去钱塘。

救了他的命，也骗了他的心。

“呵，原来你是个骗子……”沈清川狠狠灌下一口，浓烈的酒水烧灼着他的心脏。

*

“你们主子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

“赶快把他叫起来……”

“清川！……清川啊……你快点醒醒！”

“……你今天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知道么！！”

“……清川……你快点起来！……”

迷迷糊糊间，沈清川好像听到钱氏在说话，本就因为宿醉而导致的头疼越发严重起来，下一刻猛的一凉，好好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人粗暴的掀开，沈清川烦躁的睁开眼睛，看到钱氏光明正大的坐在他的床前，他无奈的告饶，“嫂子你别说了，我起还不行么……”

“还有，你就这样掀了我的被子，坐在我床边上，这样真的好么？”沈清川下床站立，一边的婢女手脚麻利的拿过衣物来给他穿上，“我大哥怕是要坐快船回来砍我。”

“你大哥没那么小心眼。”钱氏不在意的摆摆手，“再说你也没比你大哥多长二两肉，我才不稀得看呢。”

沈清川被噎的一时无话，又看钱氏没有出去的打算，只能旁若无人的开始洗漱，待到他收拾完毕，钱氏麻利的拽着他出门，沈清川一时不解，问道：“干嘛干嘛！”

“咱们昨天说好的，你今天得跟我去魏家给人赔礼道歉，”钱氏怕沈清川不从，死死的拉着他，“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唐突了人家姑娘，道个歉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钱氏手劲儿比寻常男人还要大，沈清川被拽的手腕疼，一听钱氏说要去魏府道歉，连忙点头应道，“嫂子你别用力抓我手，疼死了，我又没说不去，你就是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的。”

钱氏听了果然松手，笑道：“这样才对么，快走快走。”

你等着，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清川心中暗道，揉揉吃痛的手腕，跟上钱氏的步伐。

到了魏府，管家恭恭敬敬的将人请进去坐下，便没了音信，等了好久才见魏纾姗姗来迟，沈清川直直盯着她看，魏纾却并不看他，直接拉着钱氏上坐，开口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嫂子久等了，舍妹昨日受了惊吓病了，身边离不开人，刚刚才让她吃了药睡下，嫂子千万别见怪。”

“没事没事，”钱氏连忙摆手道，“看你干的好事，害得妹子也病了一场，嫂子实在是有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们说啊，不管是大夫还是药材，嫂子一定全力以赴！”

说完，钱氏给沈清川使了个眼色，沈清川被魏纾不正眼看他的做派给气笑了，想了想，道：“原来你叫魏纾。”

“你说你叫魏南絮，我一直以为你是清贵闲散人家的女儿，没想到连名字都是假的。”

“你这个骗子！”终于将怒意说出口，沈清川心中好受了些。

魏纾终于看向他，只是神色依旧冷冷的，“我没有骗你。”

“而且，当年要不是我救了你，哪轮得到你昨天来对我使那些手段！”

钱氏一听心道不妙，连忙说道，“嫂子今天就是来给妹子赔罪的，我这不成器的兄弟冒犯了你，要打要罚妹子你说一声，只一样，别因为这些熬糟事跟哥哥嫂子生份了就好！”

话一说完，钱氏连忙站起来，一把按住了沈清川，做势要打，魏纾缓了缓神，看着钱氏一脸认真的样子，她无奈道：“嫂子言重了，二当家昨日请我过去叙叙旧，只是下人们粗手粗脚让我心中不快，哪有嫂子说的那么严重。”

钱氏见魏纾态度有些松动，连忙打蛇上棍道：“是是，今日回去我就好好处置那些下人，清川啊，你也说句话。”

钱氏转头看着沈清川，一副你再敢乱说话老娘饶不了你的样子。

沈清川嘴角抽搐，只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道：“魏纾，昨日是我无礼了，还请见谅。”

“二当家客气了，以后还是注意些好。”魏纾看着沈清川不情愿的样子，直接一个白眼相送。

“这就好这就好，”钱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魏纾愿意不计前嫌，便也识趣儿的打算告辞离开，“那妹子，你府上即有病人，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嫂子开口，别客气啊！”

“好，我不跟嫂子客气。”魏纾笑了笑，看沈清川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又道：“只是嫂子，我跟二当家不打不相识，今日是舍妹病着离不了人，等过几日吧，我请大家吃酒，就去飞鸿楼如何？”

“那嫂子等着～”钱氏笑哈哈的应下了，“我最爱吃飞鸿楼的炙烤羊排，妹子你可一定记得啊！”

“好，嫂子爱吃的菜我怎么会不记得。”魏纾被钱氏逗笑了，她一直以来都挺喜欢黄平沧这个夫人的，性子爽利不扭捏，办事利落周全，有情有义。

钱氏起身离开，见沈清川没有动作，魏纾示意道：“二当家，请把。”

“魏南絮，如果你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那么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叫沈清川。”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沈清川略看看魏纾，便转身大步离开，钱氏在门口等他一起，见他出来，松了口气，两人坐上马车，钱氏让他去黄府住几天，沈清川沉默不言，过了好一会，才听他道，“嫂子，她的夫婿，是个什么人？”

钱氏想了想，道：“听说是什么尚书家的公子，还真没见过，阿纾妹子这亲成的突然，我们也只赶得及备了些贺礼送去，不过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跟咱们这些皮糙肉厚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沈清川听了眉头紧皱，钱氏见他还是不死心，便道：“兄弟啊，我知道阿纾是个好姑娘，你找了她这么多年你放不下，这很正常，但是你千万记住了，可不要再乱来了，你一个男子没什么，阿纾可是个已经婚配的妇道人家，流言要人命啊。”

“嫂子，你放心，我不会了。”沈清川答道，眉眼间有些忧伤，“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钱氏一看劝不动，心里不知道把沈清川翻来覆去骂了多少遍，又还是好言道，”那嫂子告诉你个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