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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刀折矢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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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意料之中的敌袭终于到来。

即便有段军百般阻挠,延徐陀人还是将板桥修起来了,随着阵阵粗犷的喊杀声,大批人马军械气势汹汹地涌过河面。

河岸距关口八丈远,密密麻麻铺满了荆条皂刺,然而延徐陀部众多乘百岔铁蹄马,这马儿善走山路,蹄质最是坚硬,这些仅能微弱地拖慢敌军的推进速度。

段傲白依旧重甲肃立在横墙中央的谯楼上,借着微弱月光与下层垛口处的火把,勉强能看出敌军动向。

城墙内悬眼处无数弓弩手早已就位,待到敌军兵马推进到弩箭射程内,双方号角悠悠响起。

关隘上下,无数羽箭交错齐发,流矢掀翻了前排大片人马。

墙头上早立好的戴盔草人起了作用。

夜间能见度不佳,火光闪烁下这草人更似真人,敌军射来的箭矢大多都直扎在草人身上。

段傲白挑了身量偏瘦小的二十来人在城头奔走,不断收集草人上还能使用的箭矢,再重新分发给弓弩手,收箭时将草人放倒,而后重新立起,如此还能假作有兵士中箭又换上新人,叫敌军一时发现不了端倪。

与此同时,投石车也都不知疲倦地互掷着巨大的石块。

山石加条砖垒就的城墙坚不可摧,石块砸到城头,只有片片碎屑掉落,空中泛起大量尘灰,墙体却屹立不倒。

但也偶有落到甬道上的巨石,在路面上砸出一个个浅坑,许多兵士躲避不及,或是被压了腿脚,或是倒霉至极,整个人都被压在石下......

当然,山下敌军亦不好受,段军弓弩手将箭矢都沾过火油,一道道火箭如流星般坠入敌阵,顺带着点燃了地面的荆棘枝条,接着烧着了马儿皮毛、兵卒衣衫。

火势越烧越旺,墙头兵士趁机撇了几串过年时没放完的爆竹下去,又惊扰了冲在前排的马匹,一时间,延徐陀军阵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敌阵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一辆巨大战车出现在视线当中,延徐陀兵马冲锋之势再度高涨,众人纷纷拍灭身上火星,簇拥着那战车继续冲锋。

段傲白目光穿过兵戈人马,落到那战车中央那道端坐着的健硕身影,车上燃着两团格外明亮的炬火,正中高高飘着一面虎头大纛,身后是数不清的步兵,两侧紧随数百辆各种样式的攻城战车。

来者正是虎师特勤,延徐陀孜真。

待敌军阵型压近,段傲白叫收箭的十来人后撤,换上拿着盛金汁的木桶的兵士。

一股恶臭顿时在墙头蔓延,段傲白面不改色,兵士们也一动不动静候时机。

直到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夜空——延徐陀部的攻城锤到位了。

攻城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关门,脚下碎石细沙刷刷作响,连带着墙头也震颤不止,段傲白高声喝令,几名裹得严严实实的兵士立刻起身,同时将几桶烧得滚烫的金汁倾倒下墙去。

墙下立即传来一片惨叫之声,连撞关门的木锤也停了许久,直到后面蜂拥而上的兵士补上空缺。

与此同时,十几道云梯也骤然架到了墙头,段家军数名兵士连忙抱起巨石向下砸去,立刻压倒大片敌军。

趁这间隙,有兵士送来新煮沸的金汁,瞅准延徐陀人几乎要攀到城头的时机,再度毫不犹豫地将秽物倒下,那十来架云梯近处数十人皆被浇了满面,恶心之余,双目更是直接被烫了个半瞎。

无数延徐陀兵士像是被敲落的果子,一个接一个从云梯上坠落,有几格外顽强的勉力攀上墙头,却被早已提枪待命的段家守军挑下城去。

紧接着,没等下一波敌军冲上来,数不清的燕尾炬自城上沿着云梯缒下,接着丢了几束火把,燕尾炬绽开的火焰连接着衣料、云梯、木桩、战车......霎时间火光冲天,将几面城墙都映得红彤彤的。

惨叫声接连不断,至此段家军已阵亡十余人,伤者过百,而延徐陀部作为攻城一方,伤亡更是不计其数,简直是用人命砸着向前推进。

只可惜,十万之众,伤亡再大,后备军也依旧源源不断。

抬头一望,天边已泛起晨光。进攻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六千守军到底是有些后继无力,白天捡来的山石、削好的圆木和城中存放的夜叉擂早已尽数投下城了,收回的箭矢远不及发出去的速度,落在城上的巨石也会立刻被搬到己方投石车上,就连那金汁也都倒了个精光。

云梯掀了几次,却总被他们重新架好。火油倒是还剩了不少,但须得留在后头用。

段傲白神色凝重地望着城下仍在密密麻麻向前涌来的延徐陀人,紧紧咬住牙关——如果延徐陀部再这样不惜死地继续攻上两个时辰,段军可能真的会守不住。

城头号角声再度响起,悬眼里的守军纷纷丢了弓弩爬到外面的甬道来,段傲白也持刀快步跑到城墙边。

她安排兵士将草人撤下,没有了阻止对方攀爬的重物,段家守军只有肉搏这一个选择——如果还有明日,这些草人还用得到。

除了后勤兵卒,如今关内所有守军都走上了墙头。

城头整整齐齐立了五排持枪的兵士,枪头红缨迎风跃动。守军之后,是各队指挥,正中央,是段傲白和尚朋义。

一夜未眠,战至此时,所有人都已近乎精疲力竭,但仍绷着一根神经,紧紧盯着面前的墙壁。

下一刻,第一波延徐陀兵翻过外墙。

他们魁梧壮硕的身躯几乎在城墙之上又堆起了一道高墙,将微弱的天光挡得严严实实。

但也无需火光天光了,此刻敌军那一张张凶恶的面孔近距离的、清晰地出现在段家军面前,一双双饱含杀气的瞳仁扫视过来。

他们举起马刀,直直朝面前的守城军劈下。

延徐陀兵卒这一跃的气势可谓阴森恐怖,但段家军的每一名战士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他们无数次面对过相似的场景,并无一人后退半步,更是以丝毫不逊于敌军的洪亮声音齐齐高喊。

“杀!”

段家军的反应近乎神速,手中红缨枪早在喊杀声之前便已刺出,将最先翻上来的延徐陀兵卒一一挑翻,接着躬身在垛口将敌军踹下城去,而后持枪回到最后一排。

与此同时,第二排的段军立刻上前几步,突刺,挑翻,踹下城去,几个动作整齐划一,一气呵成,速度之快、配合之默契,竟然也似一群偶人一般。

这般杀敌的效率极高,且不怕敌军来的过快,前列未能挑落的,后排便能接着补一枪,哪怕某一列中有人负伤,剩下三四人也能立刻顶上。

短短半刻钟内,攀上来的延徐陀兵卒大都被踹到了墙下,再无声息。若算一算敌军伤亡,仅仅这半刻便已有近万人被挑落。

但这种有节奏的攻势很快便被打破,翻上城头的延徐陀人越来越多,从开始的立刻被挑,到翻上来还能活一会儿,再到有机会拔出刀来砍一两人,甚至有些直接突破防线冲到将官面前。

段傲白一刀劈绽闯到她面前的延徐陀兵的脖颈,正式投入肉搏。

乱糟糟的兵器不断在眼前放大又缩小,段傲白同尚朋义背靠背,使蟒步游走,二人简直似人与影,腾挪闪转,格外灵活地在两军兵卒之间穿梭,招招皆中要害,飞快地解决着那些试图窜进关内的延徐陀人。

留在城中的十几名死士也都同疯了一般,虽因管制不同未被编入前头五排,却也分散在各处,护卫将官,一见到冲到后头的敌军,也不管对方披不披甲,直接举起匕首玩命似的猛扎。

城头的尸首逐渐堆了起来,日头也在慢慢升起,段军减员早已过千,众人双眼双耳皆是隐有刺痛,浑身肌肉也酸痛不已,却是还是斗志不减,段傲白此时倒真的希望他们是偶人,至少感觉不到疲累与痛苦。

与之相对,延徐陀部的攻势反而莫名在逐渐变缓,城头上这几人都慢慢皱起眉头,甚至是手中的刀枪棍棒都有些拿不动了。

段傲白只觉延徐陀人越打越软,她在这群军卒中本不算力气大的,可这会儿刀剑相抵,她几乎没怎么使力,就能轻易挑开转腕再砍一刀,伴着飞溅的血花攻向下一人。

忽然,伸出的两堵边墙前端有人高声喊道:“对面收兵了!快将这几人拿下!”

反应快的段军兵士飞速挥枪挑落还未来得及撤走的延徐陀兵,甚至还哒哒上前几步,想将奔逃的也都留在关门脚下。

段傲白也听到了对面隐约的鸣金声,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动静越来越响,钪啷啷的余音似波,一层层传出去好远。

几刀解决完近处这最后几人,她追到城头去看,入眼便是赤地血泥,甚至黄河水都被染成了一片暗红。

关外,是能袭上城头的血腥与腐臭,是堆积如山的尸身,着红甲,红色骑装,是虎师,是延徐陀人。

回头再看,城墙之上,无数倒地的黑甲兵士,是段家军,大多已没了鼻息。

段傲白重重吐气——第一日,他们守住了。

惨烈地守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燕尾炬:束苇草,下分两歧,如燕尾,以脂油灌之。发火,骑其木驴板皆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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