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办公室的路上，陈燕不住地表达歉意：“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冉冉给您添麻烦了，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她平时挺懂事的。”

多数家长都会努力维系好与孩子班主任的关系，陈燕也不例外，她尽力在挽回罗晓茹的好感。

罗晓茹看在眼里，事实上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她从教十年，处理过数不清的意外状况，早已练就强悍的心理素质。

“迟冉是语文课代表，我了解她平时不是这样。”罗晓茹表态，“迟冉妈妈，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今天叫您来不是兴师问罪，是想一起商量怎么解决问题。”

“是是，您说得对。”陈燕连声应和。

罗晓茹：“迟冉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眼下没有比她学习更重要的事。她出现逆反行为，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但迟冉目前拒绝沟通，所以我想先冷处理，等过段时间再和她聊聊。”

“好的，罗老师您费心了。”陈燕完全没意见。

有些家长是面上对老师表现出恭敬客气，背地里压着不满，但陈燕是明面暗面都由心尊敬罗晓茹。据她所知，大部分家长和她持有相同的态度。

罗晓茹：“在这个阶段，需要您和我一起配合，帮忙发现孩子可能存在的问题，咱们及时沟通。”

陈燕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两人就迟冉的情况展开详细交谈，罗晓茹确定都说清楚之后，将这场谈话收尾。分别之前，她再次提醒陈燕：“迟冉现在的情绪不稳定，您别过多苛责她。”

陈燕：“好好，我一定注意。”

罗晓茹和数百位家长打过交道，陈燕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好沟通的家长，并非是她脾气好，而是她托付了足够的信任。

尽管如此，结束这一场家长访谈后，罗晓茹依旧感觉到心力交瘁。

她再没精力揣测迟冉的叛逆行为，她还要忙着联系其他的学生家长，开会，做学生成绩分析等等，一大堆数不清的琐碎事，罗晓茹根本不可能把过多心思只放在其中某件事上。

忙碌之余，她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

-

迟冉回教室后，趴在课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还有低低的呜咽声。

以她为中心，四周围满同学，大家就像在看稀奇动物似的。迟冉这番所作所为，实在震惊到他们。

雷轩兴奋过头：“这事像我能干出来的，实在不像迟冉能做出来的，牛掰啊！”

班长宋森垣使了个眼色，示意雷轩别再火上浇油。

崔漫坐在迟冉旁边的位置，轻轻拍好朋友的后背安抚她，另一胳膊支着桌面手托腮，同样万分不解和好奇。

谭琦最先沉不住气，问出口：“迟冉，你作文上那句话是写给咱班主任的吧？为啥啊？”

雷轩：“你和晓茹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你还说她是你最佩服的人。”

罗晓茹确实厉害。

早在半年前，文三班的学生还没见到新班主任的面，就已经从各种渠道听说了其牛掰事迹——

罗晓茹曾经是山北市的文科状元，妥妥上清北的成绩，但她毅然读了北师大，术业有专攻，她一早就坚定成为人民教师。

大学四年，她所有的学业成绩都是A＋，可以直接保送本校研究生，在罗晓茹毕业时，北京众多知名中学以高薪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全部拒绝，选择回到山北市，在本地最好的高中任教十年。

她教学水平卓越，是骨干级优秀教师，年纪轻轻已被评定为高级教师，手下带出过好几个高考语文单科最高分。

所以在罗晓茹来到十二中之前，她已经成为这里的名人，是老师和学生们热议的话题点。甚至连学校周围的商贩都知道，全市顶尖的语文老师即将调来十二中教书。

学校安排罗晓茹带高二文科的实验班，正巧当时文三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身体抱恙，于是罗晓茹填了这个空缺。

没见到罗晓茹之前，学生们对她展开诸多猜测，他们对学霸有刻板印象，觉得罗晓茹肯定是那种木讷、端庄的女性，甚至有男生打赌，她的眼镜会比酒瓶底还厚。

有了这种铺垫后，当罗晓茹第一次出现在十二中，不可不谓惊艳四方。

她很漂亮，不戴眼镜，五官精致而大气，视觉年龄至多二十六七岁，讲话声音温润中透有干练。总之，和大家之前的设想全然不同。

文三班的学生第一次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天之骄女。

他们知道罗晓茹已婚，她有个八岁的可爱女儿，老公事业有成；但他们实在想不通，罗晓茹怎么会来十二中教书。

十二中在山北市排名中上等，本科达线率百分之七十五，和罗晓茹之前任教的实中有相当的差距。

说直白点，屈才了。

半年来，这仍是个未解之谜，却不影响学生们对罗晓茹的喜爱。她的讲课方式以启发为主，循循善诱，谈吐得体不失幽默，分寸适度。她管教学生有方，学生对她有敬有畏，家长们亦然。

迟冉本来就喜欢语文，罗晓茹身上展现出的文学涵养和智慧，更加深迟冉对这门学科的热爱。

她崇拜罗晓茹，想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迟冉这次考试在作文上内涵罗晓茹，同学们都跌破眼镜。

谭琦：“同桌，你怎么敢的？”

雷轩：“迟冉，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迟冉突然坐直，眼眶红通通，她愤愤然用袖口抹了把泪，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讨厌罗晓茹。”

不管以前怎么样，反正现在迟冉非常讨厌她，迟冉像极了对偶像粉转黑的路人。

班上的同学十分不解，崔漫问：“冉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迟冉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嘴唇抿紧，似乎不打算说明详细原因。她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唇线变成倒弧形，心情郁结。

她不想提。

这时英语老师走进教室，见学生们没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英语老师清清嗓音：“Ready for class，students！”

围在迟冉旁边的同学随即散开，各回各位，崔漫临走前把纸巾塞到迟冉手里。

英语老师瞄了眼迟冉，没再多言，直接进入课堂内容。

上课期间，谭琦按捺不住爆棚的好奇心，几番试图和迟冉打探内情，最终迟冉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谭琦才作罢。

到下午放学时，迟冉的“英雄事迹”已经传遍整个年级，且不深究对错，任谁都要感叹一句“真勇”。

十二中不强.制要求高二的学生必须上晚自习，五点半放学，迟冉收拾好书包，和崔漫相跟着往外走。

崔漫留意好朋友的情绪，迟冉哭过之后，状态似乎没受影响，和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聊起最近在追的小说。

她显然不想提作文的事，崔漫便非常努力地克制住好奇，没有再问。

走廊上正是拥挤的时候，一些上晚自习的住校生不急着去吃饭，就倚在外墙旁聊天。迟冉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戛然止住话题，同时她感受到目光巡礼。

不出意外的话，在接下来一两周，迟冉都会成为十二中学生们的话题焦点。

崔漫突然兴奋地抓住迟冉的胳膊：“冉冉快看！那双就是我一直想买的鞋！”

迟冉寻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有个女生穿着双粉绿和柠檬黄的拼色帆布鞋，上面印有潮牌图案，是某家才出的联名款，崔漫提起过好几次。

十二中的冬季校服以暗红色调为主，肩膀处有两条蓝白擦肩色带，裤子是墨蓝色，整体土味十足，再怎么穿都穿不出花来，所以大家热衷于买时尚的鞋。

“这个颜色会不会太花了？还不耐脏。”迟冉发表看法。

“一周刷一次，还好啦。”崔漫炯然盯着那双鞋，口气唏嘘，“我本来想等这次考完试，让我妈给我买一双，结果考砸了，我哪还敢开口。”

她们的教室在三层，此刻两人边下楼梯，边讨论那双鞋，迟冉的视线没有移开，留意帆布鞋的细节做工，近几年很流行这种款。

一道逆行的身影突然挡在迟冉面前，那人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女侠好！”

熟悉的声音令迟冉下意识皱眉，视线上移，果然是一张讨厌的面孔。

男生一副欠揍的模样，无视迟冉的不满，继续调侃：“在下浅薄，过去有眼不识女侠，失敬失敬！”

“孔令洲，你烦不烦！”迟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有些人的存在，纯属为给别人添堵，孔令洲对迟冉而言就是如此。两人的父母在同一单位，好巧不巧都买了同一期的福利房，并且同年生下孩子。

迟冉和孔令洲读的是对口幼儿园和小学，两人从小就会为争玩具打架，越长大越不对付。好不容易小学毕业，迟冉想着终于能摆脱这个煞星，哪想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考上家附近的十二中。

尽管中学开始，他们并不同班，但这一点都没有削弱孔令洲的存在感，他永远可以神奇地出现，在迟冉开心时扫她兴，在迟冉失意时火上浇油。

迟冉数次对着星星月亮太阳许愿：请让孔令洲原地消失在这个地球！

“起开！”她没好气。

迟冉往左移，孔令洲往右跨一步，反之亦然，存心不让她过。

“好狗不挡道！”迟冉忍无可忍，狠狠瞪孔令洲。

孔令洲不以为然，双手抄兜，校服大剌剌地敞开，里面灰蓝色格子衬衫，他扬着下巴，幸灾乐祸：“我今天在学校看见你妈了，阿姨挺生气的样子，你回家不会挨揍吧？”

“用不着你管！”迟冉最见不得他小人得志，抬手铆足劲推了孔令洲一把，“起开吧你！”

孔令洲一米八二，人高马大的，又酷爱篮球运动，体格健壮。迟冉那点儿力气是小巫见大巫，对方纹丝不动，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孔令洲动了动眉，侧身主动让开，嘴角挂着笑意。

迟冉拍了拍手，嫌弃道：“晦气。”

“女侠，到时候撑不住的话，给我打救援电话。”孔令洲朝她背影喊了句。

迟冉头也未回：“我早八百年前就把你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