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前一天，罗晓茹按照学校要求，给学生们开了个简短的班会，交代放假相关事宜，并整理了一份电子档，发送至班级群，让家长知晓。

临近放假，学生们的心思早就飘远，罗晓茹也没讲新课，而是带着大家把之前学过的内容复习一遍。

下课，她才走出教室，就听见有学生高呼“终于要放假了”，声音中透着的兴奋劲儿跟在山下压了五百年后重获自由似的。

罗晓茹脑中飘过“我比你们更期盼放假”的想法。

终于可以暂时告别繁复的工作，摆脱逐渐厌倦的日复一日，她终于有时间带岚岚去郊外放风筝，她可以坐在一片草甸或石坡上，看岚岚无忧无虑地玩耍，有和煦的春风吹过。

这样朴素的场景已经在罗晓茹脑海里反复出现过很多回，她却一直没能腾出时间。

下午要去接岚岚放学，罗晓茹回家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

车是一辆拼色mini cooper，罗晓茹上学时就觉得这款车很特别，每次在路上遇到，她都会特意指给父母看，罗鹏会说这车性价比不高。但是在罗晓茹结婚的时候，她父母把这辆车当做新婚礼物送她。

罗晓茹的新房离实中不远，她以前也是骑电动车上班，只有在接送岚岚或者放假出门才会开车。

岚岚就读的私立小学在郊区，罗晓茹从家开车过去约半小时，而且赶上放假的前一天，路上异常拥堵。等到了岚岚的学校，门口早就排满私家车，一二百米内找不到停车位。

罗晓茹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下车前对着镜子整理下头发，补了层浅浅的口红。算下来，她有半个月没见过岚岚了。

她穿了件卡其色风衣，脚上是某斯家的经典款帆布鞋，穿这鞋开车舒服，其实罗晓茹本身也偏爱帆布鞋，只是她不会在学校穿。尽管学校没有明文规定老师不能穿帆布，但罗晓茹还是会尽量在工作场合偏严肃着装。

老师领着岚岚所在的班级走到校门口，罗晓茹看见穿英式深蓝校服扎双马尾的岚岚，岚岚也一眼看到她，又蹦又跳地跑来：“妈妈！”

罗晓茹在这一刻，露出连日来难得欣然的微笑，她张开双臂，做好迎接岚岚扑入她怀中的准备。

“妈妈，我可想你啦！”岚岚身高不够，刚好抱住罗晓茹的腿，小脑袋贴在她肚子上。

罗晓茹抱住女儿：“岚岚真厉害，竟然一下就能看到妈妈。”

校门口站了众多家长，罗晓茹以为岚岚不会这么快看到她。

岚岚嗓音稚嫩：“妈妈，你那么漂亮，站在人群里都会发光，我当然一眼就看到了。”

她的声音不小，周围站着的家长听到后全都笑了，有人回头看到罗晓茹后，把顺口准备说的“你家姑娘嘴真甜”变成了“你家姑娘真可爱”。

人家小姑娘的妈妈确实年轻又漂亮。

罗晓茹见到岚岚，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岚岚，你怎么这么会哄妈妈开心啊？”

岚岚一本正经：“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同学也夸你好看。”

罗晓茹抿着笑意，一手拎上岚岚的书包，一手牵起岚岚，一高一低两个女孩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

回去的路上，岚岚分享她在学校的生活，小姑娘记忆力好，而且把每件事描述得绘声绘色，罗晓茹觉得她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当相声演员的天赋。

岚岚突然问：“妈妈，你们班上的学生听话吗？你会不会被他们气到？”

罗晓茹开车的间隙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有些惊奇：“岚岚，你怎么会这样问？”

岚岚辫子一甩，嘟起嘴：“因为我们刘老师总说‘我快要被你们气死了’，我就会想，我妈妈的学生们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

罗晓茹被女儿的模仿逗笑，却在听完岚岚的话后，下意识有些心酸，她顿了几秒，随后回答：“嗯，妈妈有时候也会被学生气到。”

虽然岚岚是她的女儿，但罗晓茹没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有心里话会和她讲。

岚岚突然不说话了，而是安静地看罗晓茹，眼里似乎流露出难过。

罗晓茹笑了下：“这是很正常的事啦，岚岚不要担心。”

岚岚：“可是刘老师生气的时候，好可怕啊，我们班同学说，她可能真的会被我们气死。”

小朋友的思维直观又简单，这句话让罗晓茹哭笑不得。

岚岚认真道：“妈妈，要不你别当老师了，换一份工作吧。”

罗晓茹攥紧方向盘，视线仍停留在前方的车道上，汽车排成水泄不通的长龙，急躁的鸣笛声此起彼伏，眼前和耳际都不得清净，她的胸口处同样感到压抑。

她没有接女儿的那句话，转而绕开话题：“岚岚，晚上想吃什么？”

“披萨！”岚岚不假思索，她对这个话题的兴趣瞬间覆没上一段聊天，“我在学校掰着手指盼放假，想赶快见到妈妈，想吃水果和奥尔良口味的披萨。”

小朋友的世界简简单单，再大的烦恼不过如此。

罗晓茹最喜欢帮小朋友实现她的期待：“好啊，那我们今晚就吃披萨，我们点两张披萨，再点一份牛排，还有你爱吃的提拉米苏，果汁也不能少。”

岚岚的眼里好像有一盏小灯，随着罗晓茹每说一句，她眼里的光逐级变亮，满脸期待：“可以再要一份水果沙拉吗？”

罗晓茹笑得比岚岚还孩子气：“当然可以。”

她直接开车到万象城，去了岚岚喜欢的披萨店，小朋友吃得心满意足，临走前罗晓茹又打包了一份。

回家路上，岚岚问：“放假爸爸会回来吗？”

罗晓茹顿了一下：“嗯，会。”

曾鑫是建筑工程师，在铁路局上班，工作地点常年在外地，除了法定假期以外，他每个月都有休假，会回来山北市陪家人。

罗晓茹：“岚岚想爸爸了？”

“嗯。”岚岚点头承认，怕罗晓茹不高兴，再补充一句，“但我最想妈妈。”

真是人小鬼大，罗晓茹告诉她：“你最想爸爸也没关系。”

她带岚岚回到父母家，从调来十二中以后，罗晓茹把两人的常用衣物都收拾到这边，新房则空置着。

晚上，曾鑫打来电话。

“岚岚的爷爷奶奶想她了，你看哪天方便。”曾鑫清楚罗晓茹不喜欢多余的客套，便开门见山，嗓音温润。

罗晓茹迅速拿了主意：“明天吧。”

曾鑫：“好，明早我去接岚岚。”

罗晓茹：“行。”

短暂的沉默，静谧到可以听见对方那边细弱的电视背景声，片刻后，曾鑫温声道：“你先挂吧。”

罗晓茹便不客气地挂断电话。

岚岚正在抱着平板看动画片，罗晓茹坐到她身旁，告诉她：“岚岚，明早爸爸接你去爷爷奶奶那里。”

“真的吗？”岚岚高兴坏了。

罗晓茹微笑点头：“还有妈妈之前答应带你去放风筝，这几天会带你去。”

岚岚扑闪着星星眼，十分欢喜。

罗晓茹弯着眉眼，平淡又温柔：“上次你说想在姥姥姥爷的院子里种葫芦，姥姥已经买好葫芦籽了，岚岚去选个地方，看种在哪里好。”

岚岚双手捂嘴，被连连的惊喜吓到。

“那我得抓紧时间把作业写完，要不然没时间玩了。”岚岚放下平板，踩着小黄鸭拖鞋哒哒跑进卧室，接着传来翻书本拿文具的琐碎声。

罗晓茹叠着腿坐在沙发上，帮岚岚关闭平板上忘记退出的动画，还有收拾掉在沙发上的零食。小姑娘有时候冒冒失失，不过李子琴常念叨，说罗晓茹小时候也这样，母女俩如出一辙。

但现在的罗晓茹，可以把琐碎的工作完成得井然有序，可以从容不迫地处理学生的问题，可以与同事保持融洽的相处关系，可以把岚岚照顾得很好

这样似乎是很好的。

可罗晓茹最近时常想起十八岁的自己，那时除了学习外，她没几件事能做得完美，也会烦恼喜欢的男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明明怀揣着一些束手束脚的小心思，却觉得整片广阔的天地都属于自己。

客厅静悄悄，罗晓茹眼里泛起一层无声无息的泪意。

第二天一早，曾鑫过来接岚岚。

他的穿衣风格一直偏休闲风，深灰运动裤，T恤，连帽外套，他没有换鞋，就站在门口的换鞋垫上等岚岚收拾。身高一米八六的曾鑫，令家里显得有些局促，而他这个人，看起来就一身浓郁的工科男风格。

岁月尚没有在罗晓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曾鑫亦然，三十三岁的男人，朗目疏眉，身姿笔挺，散发出一种朝气的年轻感。

罗晓茹帮岚岚收拾好后，站在一旁看岚岚换鞋，她和曾鑫的交流仍保持在他刚进门时清淡的一句“来了”。

岚岚换好鞋子，冲罗晓茹招招手：“妈妈，再见。”

罗晓茹微笑摆手：“岚岚，玩得开心点。”

岚岚笑得很甜。

曾鑫酝酿了好一会儿的话，面对罗晓茹，却始终没说出口，最后他只是道别：“走了，晚点我送岚岚回来。”

罗晓茹面色平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