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情塔在神界。

玄湫竟敢杀妖王，这和屠城差不多恶劣，都会使得天界和妖族关系僵化。

若不是妖王昏庸，没什么依附追随者，恐怕事态会更严重，眼下妖界有一大部分妖为妖王之死而兴高采烈，期待新主，妖界这边变得好办许多。

凤尘年正忙着处理风痕风迹的破事，要给玄天界一个交代，无暇顾及其他，玄湫之事自然是诸神下的决定。

神界这样四处是玉树琼花的地方，也有灭情塔这样的地方。

昏天黑地，不见日光，比魔界的紫枭境更阴冷可怖，这里感觉不到鬼气魔气，却让人觉得到处都是会吃人的怪物。

巫匀影轻松躲过守卫神兵的视线，她一踏足这里，便觉得头疼欲裂。

少司命是随她一起进来的，他不禁觉得邪神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厉害许多，到底只是幼神，为何让人觉得修为如此深不可测。

少司命见她不对，想了想说：“邪神殿下可是有心悦之人了？”

巫匀影看了他一眼，笑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少司命道：“有情才会如你这般，在灭情塔附近便神魂不定，头疼伤神。若你走进灭情塔，恐怕会更加难熬，还是别去了罢。”

少司命如此说，巫匀影便更要去了，她神情冷了几分，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如此难受，那塔中之人岂非要承受抽骨摄魂之痛。

玄天界少有不听话的仙神会被关来此处，神族不耽情爱，普通的仙与凡人相爱，都会选择剔了仙骨，成为凡人，千年来只有玄湫和旻焰来过这里。

巫匀影每踏入一步，便觉得周身灼烧，脑海中允音的记忆在不断浮现，允音死前旻焰的脸上挂着血珠，身上伤痕累累，这一幕幕都让她倍感煎熬。

每一道伤此时都像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她听到怒吼咆哮的声音，才仿佛从梦魇中回笼。

她再一次看到那样狼狈的玄湫，双眸赤红，发丝上的血色凝结，那样清俊的脸庞被仇恨和痛苦染上污色，像被囚禁的野兽，嘶吼着想要回自己最心爱之物。

“放我出去，我要找离莘，把她还给我！”

玄湫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拼命想逃开束缚，却像被巨塔压着，连喘息都粗重费力。

巫匀影目睹天雷落到他身上，将他打得皮开肉绽，甚至露出仙骨，骨头碎裂，修复得很慢，皮肉连着筋脉，再来一道天雷，筋脉也寸断。

属于允音的灵魂感同身受，巫匀影一步步向前，趔趄倒地。

少司命扶起她，显然也不想看这样的场景，撇开眼，低下了头，地上也是血迹，刺眼得很。

巫匀影想说话，但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不成调地轻声说了一句“旻焰”，对方转过头来。

玄湫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扯了一下：“是你，当日见面不识，你便是邪神吧。”

巫匀影眼里的蛛纹退去，叫他：“玄湫仙尊。”

玄湫望着砸着冰石的天空，冷嘲：“哪还有什么仙尊，早知如此，何必渡劫，我宁愿是人也好，妖魔也好，何必成仙成神，羁绊太多，太身不由己。”

巫匀影在他眼里看到了荒漠和冰川，一片荒凉空荡。

“是凤神派你来的吧，”玄湫漠然道，“派你来做什么？杀我吗？动手吧。死了也好，我的残魂自由，可以去寻她。”

话音落下，又是一道天雷，带着巨大的冰石，在他身上砸得粉碎，溅了巫匀影一脸的冰渣子和血沫。

巫匀影眨了眨眼，冰血便坠落下来，凉得刺骨。

玄湫身上隐隐有光熄灭，那是情根被毁的征兆，他愣了一下后，拼命地施法护住情根，但法力受到压制，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他想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灭情的天雷将他的情根尽数斩断，如此他才能不受灭情塔的束缚。

巫匀影看着他，像在看旻焰，她道：“不是凤尘年让我来的，他使唤不了我，是我自己来的。”

玄湫俯低在地上，嘴角溢血：“自己来的？倒是我小瞧了你，也是，到底是魔邪星转世。”

他的神情与人界孤湫全然不同，让人觉得陌生，眼里的血丝很可怕，巫匀影心怔了一瞬，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再次经历这种苦痛。

“我带你走吧。”她突然说。

玄湫愣住了，少司命也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赶忙拉住她道：“殿下不可，你私闯此处已经是犯了大禁，你若是带走仙尊，恐怕要性命不保啊！”

“性命不保？”巫匀影冷笑，她已经优柔寡断了太多次，何不从心一回。

何况她现在死不了，允音的回忆让她更了解了凤尘年，他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血，若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怎么会轻易让她死。

“那便来杀我吧，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落下，巫匀影掌心聚力，燃起熊熊焱火，硬生生为玄湫挡住了漫天砸向他的冰石。

玄湫冰冷的身体慢慢复苏，很快站了起来，恢复了些许法力。

“为什么帮我？”他问。

“从心罢了，没有缘由。”巫匀影说，“走不走？”

玄湫看着她的眼睛，点了头：“走。”

“你呢？”巫匀影看向另一个人。

少司命有什么办法，他如今回到仙界也是一死，只能跟着邪神了，他一脸苦楚：“走嘛，可我们如何能逃出天界？”

“分开行动，你们先走，我很快处理一下这里。”巫匀影道。

她现在到底是个魔尊，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她消除了方才法力的痕迹，又使了个障眼法，便有新的“玄湫”代为受过，它只是一个冰石，应该能骗过一点时间，足够他们离开。

她自己脱身很容易，等到她到了人界与二人汇合时，玄天界已经炸开了锅。

凤尘年正忙得焦头烂额，他身为少君，面对魔族这般挑衅却无可奈何，归根结底是他先派人调查魔尊在先，被人反将一军，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他昭告玄天界，风痕风迹会化为原形，永不再用，实际上他并没有如此做。

“本君将你们二人从凤翎培养为有灵智的手下并不容易，你们本只是物件，此番也是本君冒着风险救了你们。”凤尘年说。

风痕、风迹齐声道：“愿为少君肝脑涂地。”

凤尘年点头：“本君最近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刚开始动手便很不顺利，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搞鬼，不过不急于查此人，误了正事就不好了。你二人知道魔族的魔渊堑吗？”

风痕风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是魔的转世之地，将死之魔的魔魂会先飘到那里，原身才会身死，”凤尘年道，“本君需要魔魂，很多的魔魂，听明白了吗？”

风痕风迹显然对魔界有了心里阴影，脸色有几分胆怯和难看。

“不明白？”凤尘年面前汇聚神力，偏着头，“那便是选择失去灵智，变回死物了？”

两人大惊失色，顿时一起跪下：“属下遵命。”

凤尘年得到玄湫逃离灭情塔的消息时，刚刚头疼过，可以说是瞬间发了火，掀翻了殿中桌案。

风痕风迹一事本就让诸神对他很不满意，现在又出了这种岔子，虽也是诸神之过，但他们只会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还美其名曰，因为他是少君，是未来肩负整个天界的人，所以要承担得更多，才能成长。

凤尘年无处撒火，只能寻来仙帝，教训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你可知玄湫一事，本就该由你这个仙帝来处理？”凤尘年道，“诸神已经帮你出手，你却还不提高警惕，将人管好，是还嫌近日的仙界不够乱吗？三番五次出岔子，本君看你这个仙帝，也可以让贤了。”

小仙帝泪眼婆娑：“少君饶了我吧，这次事出突然，我在操心妖界的事，忙着商议如何处理，无暇顾及仙尊，这才......”

凤尘年气极，打断他：“如今仙帝还会找理由了？凤仙央之死呢？也是意外，事出突然？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

仙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认错：“少君息怒，我一定将玄湫仙尊找回来。”

“就凭你？”凤尘年冷声一笑，平复了好一会儿盛怒的心情，才道，“随我去灭情塔，诸神震怒，不想亲自查明此事，眼下你我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

灭情塔。

守卫的神将天兵皆在受刑，场面残酷血腥，凤尘年冷漠地从他们身边而过，年少的仙帝畏畏缩缩，脸上写满了惊恐。

“怕什么？不过是一群废物，”凤尘年道，“连有人来过，还救走玄湫都一无所知的天兵，留着也无用，这般刑罚不过剥层皮的痛楚，已经是最轻的了。”

仙帝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无畏，笑得很难看：“少君说的是。”

凤尘年是第二次来这里了，他还记得昔年他师尊来这里的场景，也是这样满地的血，只不过神血的气息更清甜好闻。

现场的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连冰石的碎渣子上都没有留下旁人的气息。

可凤尘年并不相信玄湫一人便可以逃脱，毕竟连旻焰都做不到的事，他不信旁人能比旻焰更厉害。

偏偏灭情塔很特别，只对受惩罚之人百般压制，而旁人，即使是一个小仙，也有办法找到破解之法。

凤尘年正打算回去大面积搜查的时候，发现了岩石上的一根细纱。

“仙族之物。”凤尘年拿在手里摩挲，放到仙帝手上，“看看是哪个仙殿，或是仙山用的纱。”

那细纱隐隐泛着灰光，仙帝一看便知：“这是司命殿中之物。”

“司命？”凤尘年眼睛一眯，“好啊，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想逞能做大英雄了，少司命，果然是命簿写多了，连是非对错也不分了，眼里也只剩情了吗？”

仙帝惊讶：“竟是少司命所为？他居然如此胆大。”

说到胆大，凤尘年又心生怀疑了，就算少司命有些重情，也不至于不识时务，那会是谁？

想到某种可能，凤尘年牙齿都快咬碎了，怎么又给他添麻烦，安安分分等到百年后不行吗？

凤尘年黑着脸：“去人界。妖界大乱，除此之外，他们最熟悉的地方除了玄天界，只有人界。”

*

人界骊山。

巫匀影坐在最高的树上逗鸟，和凤尘年想的不一样，少司命和玄湫都被她送去了魔界一个安全的地方。

少司命还傻傻地说魔界岂不是更危险。

玄湫却已经看透了一切，知道她与魔界必定有所往来，仍帮着隐瞒道：“你傻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少司命撇了撇嘴，决定不和伤者计较。

骊山如今经历了人间许多年，又有了昔年的几分景色，巫匀影正在等着凤尘年来找她算账，此番也是试探。

试探对方底线，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重要，究竟有何用处。

她没想到，先等来了另一个人。

巫匀影正透过指缝看日光，便看到那个熟稔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疑似梦中人。

她放下手，看清对方的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旻焰？”巫匀影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是你。”

“没大没小，这才几日不见，连神尊也不叫了。”旻焰的声音有唤醒人的魔力，好听得让人耳朵酥酥的。

巫匀影愣了一下，又不敢相信：“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旻焰叹了口气：“本尊不来，你还要惹多少事，怎么这次这般莽撞，让人担心。”

他分明带了几分责怪语气，巫匀影的视线却凝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他。

风尘仆仆。

一看就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一时语气急了，也是因为真的担心她，或者，他在害怕，怕她受伤。

他这般神情，真有些像君忆，面貌可以骗人，眼神却骗不了人。

巫匀影想到这，就有几分赌气：“谁要你管，我有我的想法。”

旻焰愣了一下，气笑了：“好，好。”

话音落下，巫匀影身体一轻，竟被他打横抱起，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旻焰带着她很快穿梭云际：“带你回神山。”

“祸都已经闯了，有用吗？”巫匀影嘀咕着，想起不对，“慢着，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旻焰道，“某些人也能想到是你，不过有我在，不会是你。”

巫匀影被他三言两语绕懵了，某些人是谁，凤尘年？旻焰竟然会这么称呼凤尘年？

还有什么叫“有我在，不会是你”？

“你要为我作证？”

“嗯。”

巫匀影从前怎么没发现神尊大人这么好。

她乖乖躺他怀里，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忽然道：“活菩萨，你是菩萨吗？神尊大人，可我是一个恶魔啊。”

旻焰的身形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