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他们乘着白泽神座，旻焰吐露了自己忽然失控的原因。

白泽狮吼一声，声音凄厉，似若哀鸣。

他理解神尊，那样的绝境，对神尊而言，定是莫大的阴影。

而自己的死，邪神重伤，还被毁掉七情六欲，更让旻焰至今无法释怀，如同噩梦一般让他疼到如今。

巫匀影吻掉他眼角挂着的泪，道：“白泽前世之死，我其实一直都信你，我觉得你一定努力救过他，所以从来没有怨恨你。我没寻你，是我以为......以为你厌恶我，不愿见我。”

“怎么会？”旻焰笑骂她傻，心里经年冰封的疼慢慢化解，只感觉暖意融融。

巫匀影低眸看地：“那一次你酒醉向我表白，我推了你，后来我一直耿耿于怀好多年，其实我早便后悔了，我不该那样对你，那是我唯一一次不信你，我以为你行走六界，一定有红颜知己，所以那话也不会是对我说的。”

旻焰看着她愣了一下，偏头粲然一笑，捧着她的脸：“匀影，当时为什么生气？是不是因为，你那时心里便有我。”

巫匀影看着他乌黑的瞳仁，情愫涌动，她说：“一直有你，只有你，从前是我不懂情爱，生生与你错过。”

“幸好我们有如今，不是吗？”

“嗯。”她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白泽神座疾行如飞，玄天界的人追不上他们，天外春山一时间也不能回去了，只能辗转几翻，绕回魔界再作打算。

魔界蓝渊境曾经有凤尘年踏足过，如今凤尘年逃走，这里不宜作为暂居之地，昏倾之巅人多眼杂。

他们选了白祜境，那里白雪苍茫，更加容易掩人耳目。

巫匀影他们到了后，玉京带着玄湫也回来了。

早便带着离莘转移到白祜境的少司命见到玄湫，顿时欣喜：“太好了，仙尊你没事，快去看看离莘吧。”

玄湫点头露出笑意，往前艰难挪了一下，少司命这才发现端倪，只见他曳地的青白衣袍尾端皆染了血，像绿叶中绽开的大片红花，红得刺眼。

“玄湫仙尊，你......你的腿怎么了？”少司命大惊。

“没事的。”玄湫朝他松快一笑。

知道真相的人都沉默无言，旻焰自乾坤囊中变化出一物，形似尾蝎的金丝轿椅。

轿椅无风自动，向玄湫而去。

“多谢。”玄湫颔首一礼，寻离莘而去。

昆伏应当已经找到了招魂笛，他会带着离莘去补完她的魂。

带离莘去妖界前，玄湫道：“对了，诸神殿之人，神尊可有怀疑对象？”

“有。”旻焰看着身上被神光剑阵所伤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虽然彼时不算清醒，但也是故意受这么多伤的，神光剑阵不同其他阵，需要神力，这些伤口上的神力虽少，但积少成多，他可以靠此循到蛛丝马迹。

“我也有。”玄湫道，“那人引我去诸神殿，必是熟悉那里，醉佛神尊不在，她言语中给人的感觉不像重明神尊，那便只剩一人。”

“琴元神尊。”旻焰点明道，“我也是如此想的。”

“琴元神尊？”玉京不解，“她为何要如此做？这么多年来她恪守职责，虽然治下严苛，但并无错处。”

玄湫道：“对了，她还想要我性命。这便只有一个原因，她不想让人寻到玄武天尊，可天尊莫非已经不在莲花池内？”

“你猜得没错，”旻焰说，“此事连醉佛神尊都尚不知道，细想来，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诸神殿为首的琴元了。”

玉京瞳色幽深：“莫非天尊失踪，与她有关？”

巫匀影道：“龟甲在一日，便是危险，看来我们要尽快开启寻天尊的法阵了。”

玄湫点头：“还有一事，我离开神界，途径仙界凤族凰山地界，被凤韶尊主拦了下来，她想取我之血。莫非她也早知天尊之事？”

“凤韶，琴元......”旻焰哂笑道，“此事真是愈发有意思了。”

“此话怎讲？”巫匀影问。

玉京为她解惑道：“你有所不知，琴元的原身便是紫凤鸑鷟，她虽早便与凤族断绝干系，但其实，她是如今凤韶的亲姐姐。”

“竟然有此事。”玄湫讶然。

旻焰道：“此乃神族秘辛，早在神魔大战之前，琴元便已离开凤族了，我只听闻她曾经与玄武天尊很是交好，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玉京叹一声道：“此事与琴元扯上本便复杂，又与凤韶有关......我们不能再等了，多拖一刻都是危险。”

玄湫道：“我助你们起阵。”

*

仙界，一鹤天。

文宸自与凤安说开以来，每日心情都很好，看天是蓝的，闻花是香的，眼前不是晦暗无光的，药也不是苦的，他身上的伤痛在慢慢恢复。

失去龙角之处已经没那么疼了，至于他的仙脉仙骨，凤安四处为他寻灵物修补。

传闻南溟之地有奇树，高万丈，根脉发达，坚韧无比，树根洁白如无暇之璧，树脉中有晶莹剔透的灵流涌动，正适合修补他的仙脉仙骨。

凤安已经去为他寻了些时日，算算日子，该回来了。

风吹拂开他两鬓发丝，文宸看起来羸弱纤瘦，却另有一番病态的脆弱苍白之美，如易碎的露珠。

在外面吸收了好一会儿新鲜的天地灵气，文宸声音温软地对仙侍道：“扶我回去吧。”

仙侍原身是蘑菇，走起路来很稳健，从前便侍奉文宸左右，他笑盈盈道：“主子，今日小云雀吃了不少东西呢，玉米、仙稻、果子......”

“还吃了果子？”文宸笑了笑，“这么会吃，离化形不远了吧。”

蘑菇仙侍道：“小云雀伶俐灵动，化形是迟早之事，日后通达仙道也说不定呢。”

文宸点了点头，走进仙殿之中，正笑说着，忽有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拂来。

他顿时觉得冷，蘑菇仙侍连忙为他紧了紧衣衫。

文宸晃眼间，眼前已经出现一人。

他一疑：“你是，凤尘年？”

凤尘年转过身来，身上衣物早变换了一件，玄色的衣服遮住伤口和血迹，但浓郁的血腥味依旧扑鼻而来。

他面色苍白，但神情依旧孤高自傲。

“仙帝，好久不见。”凤尘年道，“哦，不对，应该说是前仙帝。”

被生生拔出龙角的疼记忆犹新，文宸眼前漫上血雾，恨意直达眼底，他紧攥着拳，咬牙怒视对方，浑身颤抖。

“凤尘年！我不找你，你还敢来。”

凤尘年兀自坐下，倒了桌案上的养神茶汤喝着，眼尾勾着：“别这么激动，文宸。仙帝这个位置不好当，你知道的，现在这样多好，享受着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待遇，应有尽有，还不用劳心伤神，本君很是羡慕你啊。”

文宸知道自己如今不是他对手，冷静几分：“你想做什么？”

凤尘年道：“如今凤安坐了仙帝之位，你对本君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听闻我的傻妹妹很喜欢你，本君今日来，一是来等她，二是来劝你滚的。”

文宸的眼神要把他盯穿，但他知道此时自己不宜轻举妄动，那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我是不会走的。”

凤尘年的神情顿时冷下来，起身上下打量他道：“你如今废人一个，难道要凤安将未来耗在你身上吗？你可真自私。”

“自私的人是你，”文宸冷笑道，“你为了活命，生生剜了我的龙角，还隐藏了我的踪迹，若不是旻焰神尊，我早已灰飞烟灭了。”

“原来是旻焰救的你，”凤尘年眸光昏暗，可真是碍事，他勾唇笑起来，“那又如何？你想杀了我？你有这个能力吗？”

交谈之间，文宸已经发现他伤得其实很重，血腥味越来越浓，若不是衣物厚重，眼下早就渗出血迹。

他的额角也是隐忍的冷汗，脖颈上青筋暴起。

如此看来，定然伤及神魂。

凤神啊，永远都如此要强。

心和身躯都如冷硬的石头一般。

就算文宸什么也不做，眼下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心里就畅然许多，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杀你做什么？”文宸忽然大笑起来，“你恶事做尽，自有天罚。”

“好，好。”凤尘年弯着的唇瞬间绷直，伸手攥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双脚离地，“既然你不肯自己走，本君干脆杀了你，免得凤安对你日思夜想，不务正业。”

“主子！”蘑菇仙侍以仙力相抗，还未释放便被凤尘年一掌劈过去，化为原身。

“竹荪！”文宸眼角泪落，恨恨咬牙道，“凤尘年！我要杀了你！”

凤尘年轻嗤：“我以为你经此大劫变聪明了呢，还是如此蠢笨，压不住性子。”

云雀大声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心急如焚，甚至以头撞笼子，企图出去救主人。

凤尘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好有灵气的小东西，就快要化形了吧。看来你在它身上花了不少工夫。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吵了。”

“你别动它！”

凤尘年点头：“有你这句话本君便放心了，偏就要动它。”

他一掌挥了过去，整个笼子被凤凰神火烧了起来。

“凤尘年，你不配做少君！”文宸怒极，吐露心底话，“天尊识人不会有错，我早便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他亲选的少君！”

凤尘年周身杀意顿现，眼底黑如浓稠之墨，隐约泛红，竟然是入了魔！

他掌心力量更重。

“你的话也很多。”

他掌心神火燃起之时，一道紫色流光闪过。

凤尘年的手被流箭刺穿，松手的同时扭头怒视着箭来之处。

凤安衣袂翻飞，手执仙弓，又一道蔚蓝仙力，云雀笼上的神火熄灭，被温暖治愈的仙流包裹。

凤尘年不可置信：“凤安，你竟然为了他伤我，你可还记得我是你哥哥！”

“哥哥？”凤安冷笑，“你我同为尊主手下，除此之外，别无干系。”

“你说什么？”凤尘年明明记得她从前虽然高冷，却不是冷漠无情。

凤安扶起文宸，护到身后，步步逼近凤尘年，道：“你知道我近日有多想将你千刀万剐么？如今你自己找上门来，还再次伤了他。如若我杀了你，就算尊主知道了罚我，也不会要我的命，因为她不愿同时失去左膀右臂，你说呢？”

凤尘年目眦尽裂：“你为了他要杀我？！尊主不让我们对人动真情，你却为了他如此，我要告诉尊主，届时不用我动手，尊主也会杀了他，再毁了你的情根。”

凤安猖獗一笑：“你觉得你还有这个机会吗？”

凤尘年道：“我是神，你不过区区一个仙，想杀我？你能么？”

凤安道：“凤尘年，事到如今你还自己骗自己，你知道的，我离成神只一步之遥，之所以不成神，只是为了坐这仙帝之位，帮尊主做事而已。你想死，我在你面前原地成神又何妨？”

凤尘年才开始觉得慌，他后退几步：“你！咳咳......”

他呕出一口血，凤安轻掀眼皮，不屑道：“伤得如此重，还敢来一鹤天叫嚣，我一个手指头便能捅穿你的心。”

“不是的，”凤尘年虚弱跪地，拉住她的衣摆，“凤安，是......是我错了。我本是来找你，想在你这里养伤的。方才种种，都是一时糊涂，你原谅我吧。”

他指了指文宸，“我不动他，我发誓，绝不会碰他一根头发丝。”

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扯走自己的衣角：“凤神发的誓言还少么？恐怕被天雷劈死了都不知道是因为哪个誓言所致吧。”

凤尘年一身骄傲扫地，他道：“你可以为我寻一方仙殿，将我锁在里面，我不会出来，只要你护我周全。”

“护你周全？”凤安狐疑道，“天外春山你不去，却来寻求我的庇护，难道你这一身伤，是旻焰神尊做的？”

凤尘年神情瞬间冷得像冰。

凤安耻笑他道：“看来我猜对了，凤尘年啊，连他都不护着你了，你可真是众叛亲离，再无翻身之地了。”

凤尘年随她怎么说，只道：“我对尊主还有用，你护着我吧。”

凤安本想直接杀了他，却觉得那样不过瘾，字字刀他的心更有意思。

“那你怎么不去寻尊主呢？怕她说你是废物？”凤安道，“凤尘年，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能坐稳这个少君的位置么？旻焰不蠢，你失了先机，很快就会被他彻底打败，甚至连累尊主。你在尊主那里，已经形同废物了。她不会救你，而我，会杀了你。”

凤安以仙弓割破他的喉咙时，才发现这不过是凤尘年心前神骨所变。

多聪明一个人，可惜歹毒无比，乃至如今众叛亲离，失去所有。

凤安毫不犹豫地捏碎了他最宝贵的心前神骨。

这段神骨可以为文宸完全修补好仙骨，但那太脏了。

她不屑，文宸更加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