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瑶和楚亦清同时愣住了。
自从那次在外城意外得知了灵瑶的身世后，楚亦清一直有种隐秘的欣喜。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灵瑶身世的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同灵瑶之间有一种不同于外人的亲密。
然而此刻听见眼前之人一语道破灵瑶封印一事，他忽然有种莫名的不悦。
可转瞬间，两人同时明白了什么，一同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高大威猛一身铠甲的男子。
此时再看他的铠甲，灵瑶已经反应过来，为何她一开始会觉得这铠甲如此陌生，是仙界从未见过的样式。
那男子看到了灵瑶的反应后，激动得一个猛子扑过来，挥出一条长鞭将他俩瞬间一卷，拽着他们急速冲进了右侧通道的一间石殿中。
这间石殿虽然被凿得坑坑洼洼粗糙不堪，但空间很是高阔，比楚亦清的清辉殿还大出不少。
内里石床石桌石凳该有的都有，俨然是一间简陋的寝殿。
进了这石殿后，男子迅速收了长鞭，对着石殿外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的幽魂们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落下了一堵厚重的石门。
石殿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外面那些幽魂们敲砸石壁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的灵体一点点厚实起来，逐渐凝成了实体。
眼眶里有水汽漫上了眼底，男子一步步缓慢地朝着站在楚亦清身旁的灵瑶走去。
“你是，瑶儿——”
“砰”地一拳。
那男子嘴里最后一个“吗”字被灵瑶给狠狠打了回去。
她迅猛的速度让楚亦清都没来得及看清。
待反应过来时，灵瑶已经扑了上去，又快又狠地“砰砰”几拳彻底将那男子打翻在地。
男子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甚至都没用手挡一下，任由灵瑶疾风暴雨般的拳头凶猛地砸在他的脸上。
楚亦清连忙冲过去将狂怒的灵瑶拉开。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灵瑶失控的怒吼回荡在石殿中。
“瑶儿，冷静！他已经死了。”楚亦清心疼地冲上去箍着灵瑶的手臂，没有灵力的体术，挥出去的每一拳，也会让她的手受伤。
灵瑶被楚亦清自背后紧紧箍住动弹不得，脚下却还愤怒地不停踹向那男子的方向。
楚亦清又赶忙把她抱远了些。
“我要他再死一次！要他魂飞魄散！”灵瑶大吼着。
那被打翻在地的男子泪流满面地爬了起来，颤抖的手伸向了她。
“瑶儿，是爹爹的错！可我从不知道你娘她竟做了北雁关的守城将，我若知道，那晚我绝不会——”
“你闭嘴！是你带去的狗魔族攻破了大阵害死了她！”
灵瑶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失控，她双目通红，像是几乎要滴出血泪来。
“你还能飘在这地下，可她献祭了轮回！我上天入地，我烧光这世间所有的通灵符，都再寻不到她的魂魄，她没有来生！她永远消失了！可你为何还有脸在这里！！！”
灵瑶声嘶力竭的声音飘荡在石殿中。
被灵瑶吼得僵住了的男子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转动了下眼珠，茫然地看向了虚空，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兰儿……我的兰儿……”他喃喃地唤了两遍，而后痛苦地捂住了脸哀嚎了起来。
灵瑶还想再冲过去，却突然觉得箍着他的楚亦清垂下了手臂。
她猛然转头，看到楚亦清像是脱力一般，缓缓向后仰去。
灵瑶惊呼一声，一把拽住楚亦清的胳膊，抱着他跪在了地上。
楚亦清又变成了最初的那种虚弱无力的状态。
灵瑶惊恐地抱着他，耳边仍是那男子悲痛哀嚎的声音，原本就心慌意乱的她更是急躁无比。
“把嘴闭上！”她冲那男子怒吼一声。
哀嚎声戛然而止，男子转头看向了灵瑶这里，他哽咽着，只看了片刻，便爬了几步凑到灵瑶的身旁。
灵瑶正慌乱地揉捏着楚亦清额上的穴位，余光暼到那男子颤抖的手探上了楚亦清的腕间。
楚亦清虚弱的样子让灵瑶的心揪在了一起，到底没说出将那男子赶走的话。
“他服了续命丹？还不止一颗？”男子惊诧地抬头。
灵瑶傻眼了，“续命丹？不是凝神丸吗？我方才，喂了他三颗……”
男子沉默了。
又仔细探了片刻，他放下了楚亦清的手，“确是续命丹没错，这么大的药量，虽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恢复体力，可却也有可能将你们仙族的精元榨得一干二净，用这么险的一招，你们……”
灵瑶面无表情，麻木地盯着楚亦清的脸庞。
许久，她嘴唇轻启，“大师兄，你是存了要我下半辈子都活在悔恨愧疚中的心思吗？”
“太子是我最先去拽的，续命丹是我亲手喂给你的，你要我永无宁日地活在这世上，是吗？”
楚亦清半睁着眼睛，毫无神采的面庞上是深重的哀伤。
“是我错……我本以为，三颗，足够撑到，我陪你找到上去的办法。”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去抓灵瑶的衣袖。
“瑶儿，莫再打他了，他有罪，可不该是你来动手。到底，他是你的父亲，为救你丧了命，你莫要担那忤逆不敬的因果。”
灵瑶嘴唇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脸庞。
她甚至对楚亦清有了一丝恼怒，这种时候，他自己活不活得下去都不知道，却还要为旁人操着这种琐碎的心思。
楚亦清轻轻晃动了下她的衣袖，“你莫恼，我观他在此间比那一般的幽魂有底气多了，说不得他会有将你送上去的办法，你听话，好不好……”
灵瑶气恼地一挥手，将袖子扯了出来不要他抓，另一只手却仍兜着他的后背，只将脸执拗地转去了另一边不看他。
“上去做什么！我不要上去，我就留在这里跟这些幽魂们一起，在这里凿石殿，凿他个千千万万年，烂在这里！你活也好，死也罢，总归要你日夜都要揪着心！”
她偏着头，一边流泪一边说着狠话，扶着楚亦清的力道却丝毫没敢松懈。
楚亦清眼睛睁大了些，略微有些喘，一时居然急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不！”灵瑶的父亲急忙冲灵瑶摆着手，“不要留在这里，你要上去！”
他慌忙地站起来，冲到了一旁的石床处，弯腰跪在地上伸手向床底掏着。
片刻，他拿出一个用破布袍子裹着的一个包袱，献宝似的慌慌张张地奔到灵瑶面前。
“瑶儿，他暂时死不了！我有代灵！有神识的代灵，你给他！”
他边说边将包袱解开，露出了一颗暗紫色的代灵，莹润的光芒漂亮极了。
灵瑶惊讶地看着这颗代灵，抬眼看他，“这种地方，我连打一簇灵火都费劲，你怎会有一颗有神识的代灵？”
“这个说来太费时间，我这副灵体到底是重重死气，你快将代灵的灵力渡给他！”他一把将那颗代灵塞在灵瑶的怀里。
灵瑶看着他，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还有被自己捶打过后的暗沉的印子。
她咬咬牙，拿过代灵，在楚亦清虚弱无神的目光中，一把扯开他厚重的祭祀袍，用方才划破自己手臂的桃木簪狠心地在他胸口划出一道血痕。
殷红的血液顷刻流了出来，她将那颗暗紫色的代灵轻轻压在了楚亦清的伤痕处。
汹涌澎湃的灵力顷刻间涌入了楚亦清的胸口。
灵瑶的父亲咧嘴笑了一下，“瑶儿，不生气了。”
月色清亮，幽凉的夜风鼓动着楚世温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响声。
萧然眼神苍凉，被绑在了原地。
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符咒全扔进了那道巨大的地缝中后，他又去抢别的学子身上的符咒往下扔。
所有的追踪符都没有任何回音后，他终于崩溃了，扔出了灵剑就要往下冲。
结果灵剑刚一被扔向地缝就失了控，不听使唤地直直坠了下去。
得了太子临走前交待的学子们一把抓住了想往下蹦的萧然。
楚世温到了后，就看到了被无奈的学子们用捕灵网重重捆绑住的萧然。
“松开他吧。”楚世温淡淡地说道。
他右手一抬，一柄拂尘现于手中。
“摆离魂阵，我下去，你守阵。”楚世温看了一眼萧然。
“离魂阵……”萧然喃喃地说道，“圣尊，您开离魂阵，若有意外……那，仙王会允许吗？”
“我不开，除了镇守王都的四位圣阶阵术仙师与仙王外，这仙界，还有谁能开得了离魂阵？”
楚世温垂眸看着那漆黑的地缝，“我救的是我儿子，不需要他人的允许。”
说罢，他甩动拂尘，身形如鸿雁般翩然跃起，拂尘在空中急速流转，划出的灵流逐渐凝成了一个繁复森然的阵纹。
楚亦清脚尖在虚空一点，凌驾于阵纹之上，随后一手将拂尘横扫而过，一手轰然按在阵纹之上。
一阵凶猛狂放的灵力像蛛网般四射散开，楚世温按着阵纹落于地面之上。
他单膝跪于地面，拂尘被汹涌的灵力激荡得四散飞扬，按在阵纹上的手掌青筋暴起，向这个新成型的离魂阵输送着强劲的灵力。
片刻后，整个阵纹光华流转，微微嗡鸣着，灵力顺畅地流转其中，楚世温收了手站起了身。
他最后检查了一眼阵纹，确认无误后就随手将那柄拂尘扔到了站在阵外的萧然身上，态度随意得像在扔一块抹布。
“守好它，稍后我分出一魂附着在它上面，你替我用它护好肉身。”
萧然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手中的拂尘此刻简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肉皮。
“是，圣尊。”
楚世温抬头望了望今夜格外明亮闪烁的星子们，深吸一口气。
“我欠清儿许多啊。”
说罢他一掀衣袍，盘坐原地，两手捏着离魂诀，亲手剥离着自己的魂魄。
夜风寒凉，他的脊梁挺立，岿然不动。
石殿中，楚亦清被安放在那张简陋的石床上。
灵瑶与那男子背靠床沿，无声地坐在地上。
许久，男子开口：“再有半个时辰，他大概就能醒来了，那代灵的灵力足够支撑他带着你打上去了。”
他一只手微微颤抖着在怀里摸了片刻，掏出一枚猩红的灵珠放在了灵瑶的手边。
“拿着这个，它能带你们避开这地底有魅灵群居的地方。”
他转过头深深又看了一眼灵瑶的侧脸。
“你和你娘，可真像。”他低头一笑，“还能再见到瑶儿，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但瑶儿肯定不喜见到我。我，我能懂。我去别处待着，这是我的寝殿，你们暂时就好好待在这，断然不会有别的幽魂敢来搅扰你们。”
说完，他撑着地面站起身，凝成实体的身躯又开始变得清透了一些。
“你和阿娘的事，能讲给我听吗？”
灵瑶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