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M已经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尹墨面前。

躲避没有任何意义，尹墨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艾丽直接进入了应激状态，僵直着一动不能动，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反应。

不过，与其说她是替M感到紧张，不如说这是上班时摸鱼被领导发现时的自然反应。

现在毕竟是工作时间，似乎不应该这样走神。

虽然她不太明白尹墨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似乎有点不可能。

唯一只能希望他听的时间没那么长。

尹墨打量着M，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转头看向艾丽：

“莫非……这一位就是你之前说的……‘男朋友’？”

艾丽还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尹墨撇了撇嘴：

“我还以为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一位更有竞争力的恶魔，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真是遗憾啊，看来我需要反思一下自己，不该总是过于紧张。”

他嘴里说着遗憾的话，表情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在说，无论对手是什么样，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M站在原地看着尹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平静地面对着尹墨的蔑视。

和尹墨相比，他的魔力实在太少，简直不值一哂。如果对方想要做点什么的话，M是无力阻止的。

唯一能令人感到安慰的是，现在整个办公室里全都是人，就算尹墨占尽优势，也并不能轻举妄动。而且在艾丽面前，尹墨多多少少总要顾及一点自己的形象。

M也回以轻蔑的表情：

“我也完全没想到，在这里主宰一切的恶魔，居然这么没礼貌。”

尹墨转脸看向M：

“礼貌只是人类之间的虚伪，你我之间，大概用不着这种东西吧？”

“我们毕竟是在人类的地方，”M说，“依我看，有必要入乡随俗。”

“算啦，算啦，”尹墨一摆手，“我跟你们这些推销员，向来没什么话好讲，多聊下去，也只会让自己不痛快。你烦这位女士也烦得够了，别再继续在我的地盘上玩这种过家家游戏了，现在你就跟我走，怎么样？”

M耸一耸肩：

“我好像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尹墨笑了，满意地点点头：

“你知道就好。”

当这两位恶魔在这里对峙时，艾丽一直沉默着。

一开始是因为震惊和紧张，不过她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暗暗琢磨着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太多，艾丽也只能凭借本能行事。

就在尹墨准备要把M带走的时候，艾丽突然站起来，把M挡在身后，开口向尹墨大声说道：

“尹哥，我想要请假。”

她的声音挺大，附近几个工位坐着的人，一定都能听见。

尹墨似乎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一手，仍是笑着问：

“你今天刚刚才来公司没多久，连上午都没有过完，就要请假吗？”

艾丽点点头：

“是的，我要请假，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必须要马上去办。”

尹墨往前走了半步，稍稍靠近她，低声问道：

“你真的要做这样的决定吗？”

艾丽不回答，尹墨继续轻声问她：

“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今天我把他带走，一切都能恢复原样，你不用再为你的性命担心烦恼，也不用再想这些多余的事了，我虽说不是人类，却也不会害你的。”

不，关于这件事，尹墨还不太清楚。

他以为只要没有M在，艾丽就还能和从前一样，但艾丽自己知道，一切都恢复不了。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知道，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不知道的时候那样了。

她说：

“我已经考虑好了，今天我非请假不可。”

她那样坚决，倒让尹墨不知说什么好，他往回退了两步，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真的有这么急？”

艾丽坚定地点头，尹墨沉吟片刻，又开口说道：

“作为你的上司，我有必要提醒你，你这个月可已经请了好几次假了，考勤方面可能……”

艾丽打断了他：

“反正也拿不到全勤了，不是吗？”

尹墨干干笑了一声：

“这倒也是……”

艾丽的声音很大：

“尹哥这么善解人意，应该不会不让我走吧？如果有什么紧急的工作，我可以在家里做，无论如何，不会耽误事的。”

“当然，当然。”尹墨退到一边，把路重又让了出来，“有事的话，我会给你发信息的。”

艾丽其实没想到这办法能成。

但尹墨既然已经退了一步，艾丽觉得她最好还是尽快，免得他改变主意。

艾丽在尹墨的注视之下，把M塞进杯子里，又把杯子装进背包，把背包背在了背上。

尹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明天别忘了去体检——你明天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事了吧？”

艾丽点点头：

“谢谢尹哥提醒，应该没什么事，我会去的。”

尹墨的意思，她明白。

他这是在提醒她，M并不可信，她的选择，或许是错了。

不过无论如何，M总算是救过她一次，这种时候，她实在不能撇下他不管。

艾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听到尹墨又在后面说了一句：

“一时的逃避是没有意义的。”

这话不知道是对艾丽说的，还是对M说的。艾丽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她保持着迎战一般的姿态，把后背挺得直直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相当沉稳。

她走出办公室，走出公司，走进电梯，一直到走出大楼，她才终于停下脚步，松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我救了你一次，这回我们扯平了。”

“确实，扯平了。”M在背包里重复了一句，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艾丽挑起眉毛：

“听你的意思，好像还挺遗憾？”

“当然会遗憾，”M说，“毕竟，我可不想要和你扯平，只想和你继续牵扯下去，最好永远也不要算清楚。”

“还是算得清楚点好，”艾丽说，“计算得更清楚一些，有助于帮助我们思考这段关系存在的意义。”

“这段关系存在的意义就是——我们谁都没法离开对方，我亲爱的艾丽丽丽，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这家伙，刚刚保住性命，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是你没法离开我，”艾丽指出，“这是你刚刚才说的。”

“当然，当然，我绝对不否认这一点，”M说，“但是亲爱的艾丽丽丽，我请你扪心自问，就算我就此消失，难道你真的还能恢复到我出现之前的生活？”

当然，这已经不可能了。

自从M出现的那一刻起，艾丽的生活就已经彻底走向了另一个轨道。

这件事，刚才尹墨问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

就算M完全消失，尹墨总归还是在这里，继续利用加班剥削她们的剩余精力。

知道了这一切，她真的还能像过去那样，心无挂碍地继续工作吗？

不可能了。

平静的生活一旦被打破，就再不可能回到原点。有些事情一旦了解，就没法再强迫自己像不知道的时候那样。

但要是沿着现在的路线继续往前……艾丽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到何方。

她这样想着，M见她没答话，又继续喋喋不休：

“对吧，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别说话，”艾丽说，“要进地铁了。”

背包里不再传出声响，艾丽走进了地铁站，心里仍是不断地在想。

这一次，靠着请假的名义把M带出公司，算是一种短暂的逃避，究竟能逃避到几时，她自己也说不清。

尹墨应该不清楚她家的确切地址，就算他知道，大概也总不至于追到她家里来。他看不起M，也就不至于在他身上多花心思……这或许是件好事。

无论如何，尹墨并没和她撕破脸，在艾丽面前仍是一副好上司的模样，似乎一切为她着想。她把M带走，他也没有拦着她。

但是，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艾丽带着这样的迷惘回到了家，她把装着M的茶杯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M从茶杯里跳出来：

“之前尹墨说的话，我全都听清楚了。”

艾丽没出声，M继续说道：

“现在你仍然可以选，如果你对我不放心，只要你说一句，我立即就走。”

无论如何，现在他们已经互不相欠，这对艾丽来说，或者也可算作是一种选择，可是艾丽只是问了一句：

“你能到哪里去呢？”

听到艾丽这么问，M心里一动。

他是最明白人心的。

看来，虽然尹墨说过他不少坏话，艾丽对他也不像之前那样信任，但……她还不想要让他走。

他心里有了底，也就格外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可以去的地方。”

如果M死皮赖脸地要留在她身边，艾丽或许会感到厌烦。

他这么一说，却让艾丽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她必须要负的责任。

她反而强硬起来：

“不行，你必须留下。”

她的语气相当坚决，显然不打算就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M笑了，用手在身前画了个圆弧，躬身行礼：

“那就……如你所愿。”

艾丽趁热打铁，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

“明天，我会一个人去体检，你在家里等着我。”

不过M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直接答应，而是说：

“关于这件事……虽然你可能还是不太放心我，但我还是想要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