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愿意的！”莲生连忙站起身答道，“可是——为什么我就是神呢？我怎么会是神呢？”

月夕唇边浮出温柔的笑意：“神鬼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全知全能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存在于我们身心之外的东西。神鬼是我们人类心灵的总和。我们心灵中向善的那一面组成了神，向恶的那一面组成了鬼。”

莲生有些迟疑：“那怎样算善、怎样算恶呢？”

月夕略加思索，答道：“自主为善，出让自主权为恶。驾驭力量者为善，被力量所驭者为恶。流动为善，僵瘀为恶。”

“……我没听懂。”

“不着急，你跟着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去神女堂，你可以去里面慢慢体悟。”

这时，小红姐妹俩凑过来，热情邀请道：“月灼姐姐，请去我们家里坐坐吧，吃顿饭喝杯茶，我们得好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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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庞山下，层层叠叠的梯田阡陌间，错落地散布着百余处民居。为防野兽，山间民居会在门口彻夜点燃火把，远远望去宛如散落星火。

小红家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的半山腰上，和远处的都庞山比这座小山像个小土包，月灼三人没走两步就到了。

苍梧一带的民居大多由黄泥和木料建成，冬暖夏凉。一家人以嫁嫁为主，卧房全都紧紧围绕着嫁嫁的卧房，吃饭则一起在火房里吃。

月灼三人被热情的刘家人请进火房，乐羊师座和学城其她人则被那些被救下的村民家里各自请回自家招待。

“我们苍梧山里虽然比不得临湘城富贵，但山好水好，吃的也好。你们尝尝，这是苍梧特产的血鸭，外面根本吃不到的。”小红家的几位主母热情招待道。

月灼鼻翼间盈满一股奇特的香气，她不禁深吸一大口。

“没吃过吧？这里面加了山苍子油，只有我们这里才有，很香的。”小红一家人自豪道，热情地在她们面前堆满各色吃食，“还有这个香柚子，你们吃一块，皮都给你们削好了。”

月灼吃得不亦乐乎，满嘴流油。月夕吃相文雅一些，不时拿袖子轻拭嘴角。暗月却有些食不知味，吃到一半她突然站起身，走向火房的墙边。只见墙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刻着一些或长或短的条形。

“怎么了？”月灼问道。

小红见暗月感兴趣，解释道：“这是嫁嫁的嫁嫁留下来的木板画，家里用来祭祖。”

暗月望着那些条纹两眼放光：“我知道了！大衍之数！”

嘴里塞满了紫苏嗦螺和曲米鱼的月灼正伸出手去拿柚子，脑子完全停止了运转：“什么数？”

“大衍之数是天地化生之数。惟初大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成化万物。”月夕放下筷子走过去，“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暗月兴奋道：“正是如此！”

“可是，转盘上有五个空位，密码应当是五位数才对。”月夕疑惑。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暗月双眼发亮，“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故常于有物之极，而必明其所由之宗也。”

除了从头到尾也听不明白的月灼，这下连月夕也都一头雾水。三人谢过小红一家的款待，走回营地，暗月解释道：

“意思是说，演化天地之数，所依赖的即为数字‘五十’。其中‘用数’为‘四十九’，而‘不用之数’为‘一’。凭借不用而用的‘一’数以实现通达一切的作用，通过非数而数的‘一’数以实现成就一切数，这就是易道的‘太极’。故四十九数，是天地衍化的极致之数。况且‘无’不可以‘无’自身来说明其内涵，必须通过‘有’来阐释，所以通常依托存在之物的极致，必然能阐明其由来的根本。”*

月灼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懂，但直觉她说的颇有道理：“你就直接说结论吧！”

“一四九五零。”暗月斩钉截铁道，“这就是密码。”

她停在路边，小心地掏出金筒，庄重而谨慎地拨动转盘，将五个数字一一对应。

咔哒一声，金筒打开了。

暗月眯眼望进去：“是一幅帛卷。”她将手指探进去，慢慢取出卷轴，轻轻解开卷轴上缠绕的丝带。

这是一幅明显很古老的帛卷，帛卷背面是浅金色的背景，画着八个奇异的女书大字。月夕很快地辨认出来——“自立自主，神即是我。”

随着卷轴缓缓展开，整幅画面显露在众人面前。月灼惊呼道：“灵乳瓶、黄泉幡引和月时权杖！”

画面上赫然是三件圣器的画像。然而奇怪的是，三件圣器在画上却各自隔得很开。灵乳瓶出现在画面西南角，黄泉幡引在东北角，月时权杖则在南边。

“这难道是一幅藏宝图？”月灼半是疑惑半是期待。

暗月思忖道：“这个背景很眼熟。”圣器图案下的背景纹样，看似是寻常的繁星纹样和水波纹，可仔细看去却像是舆图。

“我想起来了，是甬道壁画上那幅舆图！”月灼高喊，“你们还记得吗，画了九座城的那幅壁画。”

“只要把这副帛画和舆图放一起对比，就能知道圣器的位置。”

三人目光相对：“那么……再去一次神庙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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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走就走。顾不上夜色已深，三人再次爬上半山坡，打着火把走进甬道。

她们先是看到了那幅伐木的壁画。经过了方才的重黎大典，画面上的图案顿时有了新的寓意。

“果然，这不是一幅简单的伐木图。这幅画上画的就是绝地天通的景象。”

仔细打量，画面上方和下方各有一个女人，想必就是重和黎。那把伐木用的斧头并不是普通木斧，而是腐蚀之斧。那双握着斧头的手则属于蛟族大祭司鬼发，砍下重和黎头颅的人。

“我有一个推论——这场绝地天通，是女神被封印的序幕。”暗月沉声道，“不生之神妊好是第一个被蛟族封印的神，月时权杖是第一个被折断的圣器。”

月灼蹙眉：“他们砍断天梯，是为了封印妊好？”

暗月推断道：“他们砍断了天梯，妊好为了修复天梯，将灵力全部灌注进去，他们就趁着这个时候，封印了妊好。”

月夕点头：“妊好执掌的是‘不生’的力量，她所握的月时权杖既是筛选也是调控，可以将不够优质的配子淘汰，也可以直接修改生之铭文。”

月灼了然：“可以理解蛟族为什么第一个解决她，她绝对是蛟族眼里的头号眼中刺。”

三人接着走向甬道里那幅舆图，暗月拿出金筒里的帛画，将三件圣器的位置和舆图一一比对。

“可是舆图上标注的城市都是上古之城，早就湮没了。”月夕感到为难。

月灼不以为意：“没关系，我们可以根据山川河流来判断。”她作为军武学女，最擅长的就是看地形，“这么看的话……月时权杖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灞河以北。”

“长安。”暗月道。

“对，月时权杖在长安。然后是灵乳瓶……这个位置像是……”月灼仔细地辨认。

月夕凑上去：“应该是蜀郡，三星伴月城，神女教的总部所在。”

“至于黄泉幡引……你们看这条河和这座山的位置，像是在泰山一带。”

“对，应该是泰山。”月灼也肯定道。

月夕：“那我们这次一起去长安，看能不能找到月时权杖。”

月灼跃跃欲试：“假如我们拿到月时权杖，是不是就可以打赢蛟族了？”

月夕：“不，光找到月时权杖的残骸是没有用的——我们已经确认月时权杖被蛟族损毁了，在找到残骸之后，还要将月时权杖赋活。”

“复活？”

“赋予祂活力。无论作为创造者还是使用者，我们是有能力为物品灌入灵魂的。我们的心有赋活物品的能力。灵与物至此才完成彻底的链接和合一。”月夕解释道，“但是要赋活月时权杖这种级别的圣器，别说是我这点微末的灵力，就是九巫、就是全天下大巫加在一起，灵力也不够。”

“那要怎么办？”

月夕缓缓道：“需要的是所有人……凰族所有人的心力灌注在圣器上，才能为其赋活——而这个灌注心力的过程本身，就是唤醒女神的过程！”她好像被轻轻点了一下，有种醍醐灌顶的欣喜，“神在身之内，我们就是神。我们的身和心就是战场。”

月灼摆摆手示意自己没跟上：“我来捋捋。首先，我们要找到月时权杖、灵乳瓶、黄泉幡引三件圣器的残骸，对吧。”见二人点头，她继续说道，“为了给圣器赋活，我们需要聚集凰族所有人的心力灌注进去，而这个聚集所有人心力的过程就是唤醒女神的过程——因为女神就在我们每个凰族身心之内。而具体的方法就是聚集成六大吉兽、驾驭六合之间的六种力量、打败六大凶兽，最后战胜不死之神姜妤，让女娲、女姞、妊好重临世间。”

暗月点点头：“总结很精准。”

月夕补充：“为了能更好地战胜六大凶兽，有三个宝器可以帮助我们——能看见世间所有不可见之物的清定棱镜、能容纳世间所有悲喜的无垠之杯、能无限复制刀枪不入的金线甲。”

月夕忽然闭上眼睛：“我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灵力涌动。”她听凭直觉向前走去，走到一幅画了九个女人的壁画面前。这幅壁画位置靠后，白天时她们走到此处时已经看得眼睛很累，只当是一幅祖先人像匆匆浏览，此刻细看，月夕这才发现：

“——是《九妵图》！”

画面上，九位君王居住在九座圣城中，分别是法君、劳君、半君、寄主、破邦之主、立邦之主、灭社之主、育社之主和专授之君姒婤。

她们的名字和画像被镌刻在光滑巨大的石壁上，足有十人高。

在九位君王的视线交汇处，也就是壁画的对面，有一处隐蔽的突起。月夕伸出左手，轻轻碰了碰，掉落下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物件，月夕连忙接住——那是一个棱镜。

棱镜不大，宛如一柄收拢的折扇，两端用秘银收边，饰以眼睛形状的花纹。据月夕所知，世上只有一个棱镜上有这种花纹。她急忙将棱镜放到眼前，透过棱镜打量身边的一切。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能直接看见四境叠态、看见人的灵台、甚至看见神祗的清定棱镜！

月灼接过棱镜，举到自己眼前，月夕之前所说的一点没错，她能看到月夕和暗月的身上生长着一个纯白发光的灵体，月夕的灵体光芒强盛耀眼，一眼可以看出她的灵力高绝，暗月的灵体则深邃而充满褶皱，显得内敛而神秘。月灼仔细看了下她们的眉间，果不其然两人都有一轮明亮的眉间月——代表着她们是纯正的凰族，心性自主。

“是真的！宝器是真的！”

月灼兴奋地上蹿下跳，暗月凑上去也要看看，月夕则手贴心口，对着壁画微笑默诵：“我必得到我真正所需之物——因为神是丰盛和慷慨的。”

附注：

*1.本段引自金志友（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周易大衍之数探解》，中图分类号：B82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27-0040-02

2.《九妵图》及九妵名称原型参考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九主图》、《伊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