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沿海的天气总是多变。

在实验室里待了一整天的苏远，打开手机时才看到未读消息。

他的脑子还有些呆滞，但在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便习惯性脱下白大褂往外走去，等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大脑逐渐清明，他正要拨出电话，就看见了从不远处的校道上慢悠悠走来的那道身影。

她应该是刚刚忙完工作就过来了，身上还穿着较为正式的衬衣裙，此时正凭借着记忆往实验室走来。她的视线流转在校道的两边，看花看树看走过的人群，偶尔还会认真看眼路标，并没有发现他。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苏远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朝她靠近。

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进，在那个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后，苏远习惯性的弯起了嘴角，正要开口时，却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

“苏学长。”

苏远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刚刚在实验室一起工作的同事小跑着拦住了自己。

林晴跑到他的面前，微微喘着气，举出手里抓着的雨伞。

“天气预报说一会可能要下雨。”

天边的云朵染上红霞，的确是过于旖旎的颜色，苏远伸手接了过去，低声道了句谢。

这时，林晴才注意到他的前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似乎在她出现的时候，那人就停住了脚步，此时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在她望过来时，还笑着朝自己打了下招呼。

哪怕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出于某种直觉，她还是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

她下意识抬头又看向了身旁的男人，从他的眼睛里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我先走了。”

苏远说完，便抬步朝前方走去，哪怕隔着距离，苏远也能一眼看出她眼里的兴味。

然后，没等她开口，他已经熟练地先进行了反驳。

“不是。”

八卦的欲望刚探出头就被打了回去。

那人却也没有恼意，而是歪了下脑袋看向他的身后，还挥了挥手和离开的那个女孩告了个别，然后才笑着看回他。

“我倒觉得，有些话，为时过早了。”

苏远没有再回应这个话题，他走上前，和她并肩引着她往食堂走去，他记得她发的信息里说，她很久没有吃A大的食堂了。

“工作结束后会待多久，有什么计划吗？”早在得知她过来出差，会顺便待上几天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行程，特意抽出时间来，想着可以陪她走一走，或者去哪里玩一玩。

他的心里还在筹划着，就听到她的拒绝。

“吃完饭就走了，八点飞巴塞的飞机。”

“这么突然？”苏远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想着去巴塞？”

“嗯去看球。”身旁的人没有注意到他面色的不对劲，边回着消息边说道：“也是临时决定的，本来想在这玩几天，但谁知道票就订好了，说什么刚好都有时间，因为前阵子我不是想去来着……”

不是她自己的安排。苏远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低垂的眼眸掩住了难辨的心绪。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身边有了新的人的出现，也早就接受这样的现实，可是在这一瞬间，心脏还是难以压抑的刺痛。

之后的这一餐，苏远只觉得，味同嚼蜡。

他的进食速度很慢，慢到对面的人早就吃完了饭，开始百般聊赖地摆动着剩下的食物，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像是随口嘱咐了一句。

“请柬我发给你了，注意时间，不要忘了。”

他握着筷子手指微微收拢，抬眸看向对面的人，却只看到她低垂的眼眸，无法从平静的话语里听出她其他的情绪。

“好。”

送她离开后，苏远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低头掏出手机看到那份婚礼请柬，还有橙色的台风预警。

今年第七号台风“杜鹃”即将于今天傍晚登陆……

他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频繁的台风天。

——

南方的炎夏仿佛将那股子热气都沉溺在空气中，哪怕有风，也吹不干后背的潮意。

苏远一路快步走回家，一进屋便去浴室冲了个凉。好不容易将那股燥热冲洗干净，刚要拿起书，就听到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三作两步走出房间，只见大门已经打开，他看着一个身影一边推着行李箱一边熟练地蹬掉鞋，也听清了她低头那声清脆的咒骂声。

那个人身着玫瑰色的碎花短裙，头发随意地挽起，一进门就带来风尘仆仆的暑气，霸道地侵略了整间屋子。

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来得迅疾，被惊扰的男孩只能傻傻地愣在那里。

等不及苏远做出反应，那个人也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直直撞上他的视线。对视的那瞬间，两个人的眼神中都写满了诧异和茫然。

在来人的神情渐渐变得不善前，苏远的脑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小姨。”

这个称谓，让对方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他的手指仍局促地蜷缩着，心却轻轻松了口气。

苏远是前年上的高中，按理来说他本来是要在学校寄宿的，但后来他的父母得知他考上的那所中学旁边恰巧有亲戚的房子空了出来，便商量好了让他暂住到高考结束。他们常年在外做生意没办法照顾他，本就心生愧疚，只想着努力创造好的条件让孩子能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苏远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他没有料想到作为房子主人之一的当事人竟然毫不知情。

虽然事情发展猝不及防，但先琢磨过来的苏远还是聪明地解释了下情况和自己的身份，而在三言两语中听清事情原委的女人，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轻车熟路地绕过了他。

长途的跋涉并没有折损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但她眉眼间的倦怠却再明显不过，明显到苏远懂事地抿住嘴，将其他想说的话塞回肚子里，只是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手边的行李箱。

那个黑色的大行李箱的拉栏上，是一双涂着红色指甲的白皙修长的手。

或许他应该上去帮忙。

他这样想着，却听到轮子停住滚动的声音。

在走到熟悉的房间的门前，女人停住了脚步，她回过了头。

明亮的屋子里，男孩还站在原地，低垂着眸，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半湿的头发上水滴缓缓落在他蓝白的校服，肩上衣服颜色一下子晕染加深。

“喂。”

听到叫唤声，他猛然抬起头，被惊醒般无措，少年眉目清秀是这个年纪恰到好处的干净。

“苏暮。以后直接叫我的名字。”

她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过了半响，才缓缓眨了眨眼。

苏暮。他在心里重复着她的名字。

苏远一直到坐在座位上还有些愣神，他呆坐了一会后先拿出手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等交代完事情原委后才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他提起笔，接着写未完成的习题。只是满桌的数学卷子，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词语。

烟视媚行。

苏远的语文成绩素来不好，而他也要在很多年后才偶然发现，这个词的正确解释与他所理解的大相径庭。但处在当下的那个少年，只觉得这个词的表象词意仿佛是为苏暮量身定做。

他初初见她，恰恰是她最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