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江迟，是在处理完葬礼结束的一个月后，他们约好在老房子的天台碰面。

江迟已经许多年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了，学生时期，有时候他送苏暮回家，到了门口却还是依依不舍不愿意离开，但是又担心被街坊邻居看见，然后，他们就会跑到天台，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苏暮上来的时候，江迟已经到了，他跨坐在半高的围墙上，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过往的记忆也凌乱地倒在地上。

指尖的火光明明灭灭，他没有抽，只是静静地望着满地的狼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在看到她的那一眼，他就知道了她叫他过来的原因。

他们在这里拥抱亲吻吹着无数次的晚风，如今，也将在这里画上他们的结局。

江迟掐灭了手里的烟，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所以，你要公布你的答案了，是吗？”

“嗯。”苏暮迎着风，看着他的眼睛，“再长的故事也应该有它的结局，不是吗？”

他又笑了，苏暮已经许久未见到他这样的笑容。

少年时无数次的争执后，他明明也动着气，但一旦对上她的眼睛，最后总是会露出这样无可奈何的笑容。

而看到他这样的笑，就算她有再大的气，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记忆里的争吵，似乎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那个少年先妥协，在他们之间，看上去好像他永远都是爱得更多的那个。

台风早已经过境，今晚的风迟缓厚重，似乎一场暴雨随后就会跟来。

苏暮也跟着轻轻勾起嘴角，眼眶被暖风熏得发热。

他们笑着，却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无条件地妥协。

他们好像只能走到这里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很久，像是把这辈子的话都要聊完，聊到最后，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抛出那个问题。

“那么，和我相爱，偶尔会觉得后悔吗？”

在分分合合的那些年，他们也曾朝对方放过许多狠话，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如何才能刺痛彼此，但他们都知道，那些都只是气话。

那时候少年气盛，总是藏不住那一身锋芒，而他们的骄傲，使他们彼此在拥抱的时候，灵魂也是刺痛的。

他眼神一怔，轻笑着，“这可不像苏暮会说的话。”

“是不像。”她顿住，也笑了，难得的诚实，“谁让你对我来说，太过于特别。”

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带着笑意和无奈，“亲爱的，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明知道，选择放开你，对我来说有多艰难。”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坦荡和直白，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爱意。而这样动听的情话，她第一次听着会觉得难过。

苏暮没有再追问，可是当她离开的那一刻，风穿过半开的门卷起她的衬衣，她听见那道声音响起，温柔而又郑重。

“从来没有。”

她半侧过头，看到夜色里那双温柔的眼睛。

“我想，没有人会因为拥抱不到彩虹，而去拒绝生命里绝无仅有的邂逅。”

“这样的话，大概有些俗气。可是，苏暮，和你相爱，永远是我最庆幸的一件事。”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进风里，却又消失不见，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再说，轻轻地合上了那道门。

晚风戛然而止。

——

苏暮离开那天，苏远送她去机场。傍晚的飞机晚点，她和他不咸不淡地聊着天等待。

后来她走开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神情平静，还冲他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知道，那个人是真的不会来了。

“前几年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可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不知道确切的登记时间，便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后，还笑着说幸亏这个小地方只有一个机场。”

苏暮还记得当初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的脸，眼神里带着孩子般的炫耀，而她那一刻也是真真切切感到热泪盈眶，觉得今后无论天南地北去了哪里，都忘不掉这样真挚的曾经。

“这次我老老实实把时间地点都发给了他，他却赶不过来，还真是……”

她说的后面声音越发小了，最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她也记得多年前机场人来人往，他们处在一片喧嚣中四目相对，却说不出一句话。而今天他们通着电话，彼此平静地说笑着，好像有交代不完的话。

可苏暮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难过更清楚，有某种东西呼啸而过。

登机时，她走得不缓不慢，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她最终还是做了她想要的决定，奔赴着属于自己的远方，坚定果断地把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反而是苏远这个局外人，频频四处张望，替他们在期待着盼望着些什么，总觉得不该就只是这样。

有时候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本心，他们最后没有走到圆满的结局，反而是他这个局外人更加难过。

直到他走出机场，才看到不远处插着口袋抬头往上看的人，苏远走上前，和他一起站在一起。

“你早就来了。”

他其实和他并不熟悉，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这样笃定着，他早就到了，或许在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

他笑了，没有说话，默认的姿态。

“为什么？”他还是没忍住问道。

为什么呢？江迟目送着那架飞机一点点划过云层，消失再天际。

他叹息着，坦诚地笑道：“大概，人越长大胆子就会变得越小吧。”

和当初的自己相比，现在的江迟实在显得怯懦了许多。他害怕看到她的背影像是多年前那场噩梦，他害怕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挽留，也害怕他会不顾一切抛下所有跟她一起远走……

他害怕很多很多，但他更害怕，他们为了爱而彼此妥协，最后却将这爱消磨干净。

他们都知道，他们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局。

有些故事，就写到这里好了，再写下去，也不过是狗尾续貂的烂俗剧情，反而辜负了最开始最赤诚的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