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彼得进办公室不久，就把唐栗喊进去了。

两人争执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出来。

工位离门最近的蔡经理分享她偷听的成果：“栗叔和彼得又为投不投项目吵起来啦！彼得说栗叔不懂政治，居然敢反对宋总点名要投的项目。栗叔骂彼得是狗腿子、护脚毛，哈哈哈哈——”

门突然开了。唐栗抱着一本皱巴巴的报告书站在门口。蔡经理吐了吐舌头，立即坐回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

彼得的声音传出来：“你不做，有的人想做。胡组长，你进来！”

一贯隐身的小组长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一路小跑进彼得的办公室里。

唐栗用力摔了一下键盘，巨大的动静引得周围同事侧目。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上，对着电脑不知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儿，胡组长从彼得办公室里出来，径直走到唐栗身边，说：“下午的项目评审会，彼得让我上。你把报告发给我。”

唐栗：“这项目不能投！我敢保证，这个品牌活不过三年。”

胡组长：“花的是公司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你操这么多心干啥？况且，三年之后，你我还在不在这家公司，不好说呢。”

“不给！”唐栗合上电脑：“你们这样做不对！”

胡组长气急：“你还想不想干啦？小心彼得把你给开喽！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唐栗：“开就开，老子不想干了！”

胡组长扭头看童真：“小助理，报告你有没有备份？”

童真看看唐栗，又看看组长，不知该说什么好。

胡组长很严肃：“我提醒你，你可还在试用期，考核我说了算！”

童真想了想，说：“我发给你。”

唐栗气得一拳砸向键盘，塑料按键一个一个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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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栗把个人物品都装进了书包里，要递辞职信时，被童真强行拉进会议室。

过去几天，童真旁听过几场其他项目的项目评审会，知道委员由投资部、法律部和风控部的部门总监组成，每个项目必须经过三位委员一致同意后，才能签约。

法律总监是个精明又挑剔的中年男人，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提出关键的法律风险，连项目报告里的错别字也不会放过，但风控总监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如老佛爷一样坐着，基本不会为难项目组。

彼得不担心风控总监，只怕法律总监不上道，提前吹过风，提醒他注意这个项目的“政治因素”。

胡组长对项目情况不熟悉，大部分时候照着报告一句一句地念。他把唐栗费尽心思写的风险提示都删了，换成“假大空”的餐饮行业宏观利好分析。

PPT首页，他的名字赫然列在C位。童真心想，在街上偷了一个钱包，要被警察抓走；在大公司里，偷了别人的工作，却能升职加薪。

唐栗在旁听席听得心头火起，屡屡想站起来插话，被童真按住了。唐栗鄙视又嫌弃地瞪着童真。童真没生气，温柔的目光好像在安抚他 “稍安勿躁”。

胡组长汇报结束后，法律总监挑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全国三十家分店的餐饮许可是否都齐备？”

这是个餐饮类项目的常见问题，胡组长有条不紊地回答：“除了华城北区的两家到期正在续办外，其他二十八家均已取得餐饮许可证。我们后续会在合同条款中把此项内容列入交割的先决条件中。”

法律总监半眯着吊梢眼，微微颔首，表示对回答的满意。

正在彼得暗中松了一口气时，风控总监慢悠悠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彼得不以为意：“您尽管问……”

风控总监：“阿泰乳业销售过期的奶油。这个新闻对项目有什么影响？”

胡组长被问得措手不及。他回头看唐栗和童真。

唐栗扭头不理他，童真给他做口型：“第31页。”唐栗狠狠地掐了一把童真的手臂，童真憋住没叫出来。

胡组长翻到第31页，胸有成竹：“喜唰唰的卖点之一是所有产品都使用进口奶油，我认为阿泰乳业的丑闻对它没有影响。”

风控总监松弛的眼皮下射出利箭般的目光：“那为何附录里有喜唰唰和阿泰乳业的采购合同复印件？”

“这……”胡组长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

唐栗扯了扯童真的袖子，低声问：“我咋没见过这份采购合同？”

童真狡黠地眨眼：“我P的。”

唐栗恍然大悟：怪不得童真磨蹭了很久，才把报告发给胡组长。会前准备时间有限，胡组长肯定只有时间关注正文，哪有时间去管附录？

唐栗：“那风控总监怎会注意到阿泰乳业的新闻？”

童真神秘地笑：“我匿名发给她的。”

胡组长还在支支吾吾。

风控总监咄咄逼人：“胡组长，你还没解释我的问题！”

胡组长喝了一口口水，镇定下来：“按照团队分工，附录由项目组成员唐栗负责，我请他来解释。”

童真傻眼。

胡组长三言两语就把锅甩到了唐栗头上！唐栗对童真苦笑一声，挪位到胡组长旁边，正对三位委员审视的目光。

唐栗沉默半响，开口：“经过现场走访，我认为喜唰唰存在虚假宣传、违规使用过期原料和非法添加剂，本项目存在重大风险，建议委员会不予通过。”

彼得拍桌子：“唐栗！你脑子瓦特了？！”

胡组长：“因为工作安排，唐栗对我心生不满，故意捣乱！”

法律总监再次说话：“唐栗，你说的这些问题，有没有证据支持？”

童真：“我尝过了，他们的产品有问题。我的舌头不会撒谎！”

胡组长：“我看你才是撒谎精！报告是你发给我的，说不定是你动的手脚！别以为你有人背后撑腰就敢为所欲为，我们宋氏的纪律大公无私，容不下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

童真白皙的脸皮涨得和水蜜桃一样红：“平时上班尽摸鱼，开会露脸第一名，你才是歪人！”

旁听的人窃笑。胡组长气得嘴歪眼斜。

唐栗站起来：“这破公司，谁爱呆谁呆！”

童真也跟着站起来。彼得忙问：“你也要走？那麻烦你和程秘说清楚，是你自己要走哦。”

想起西西，童真含在嘴里的话迟迟吐不出来。

顶楼办公室。

程秘书急得团团转：“你还有心思点外卖？童真都要被他们气走啦！”她用看热闹的语气又说：“谁让你当初心血来潮要投奶茶，被人打脸了吧，哈哈哈哈！”

宋丹青放下手机，云淡风轻：“我点了四杯喜唰唰的奶茶，你让人送去评审会，三个委员和项目组长各一杯。”

程秘书搞不清他肚子里的算盘，但还是差人把东西送过去了。

三个委员和胡组长诚惶诚恐地喝着奶茶。

彼得嘬着奶茶，提议：“宋总的态度很明显了，我们投票吧。”

风控总监笑眯眯：“急不了这一会儿，先喝完了再说。”

这个项目最终没过审。

因为委员们和胡组长喝了奶茶，上吐下泻，都得了急性肠胃炎，住院去了。这个“满汉全席”项目不了了之。

彼得病愈回来，又被审计带走了。擅长社交的蔡经理孜孜不倦地分享她从各路渠道打听来的消息。彼得因为收受喜唰唰的贿赂以及向竞争对手出卖公司的商业机密，最终被逮捕了。胡组长虽然未涉案，但由于他玩忽职守，被公司劝退了。

唐栗撤回辞职信（躺在彼得的邮箱里没打开过），精神饱满地回来上班。童真观察唐栗的头发，觉得他的头发黑了一些。

人事部发布了一则新的聘用通知，将童真破格晋升为投资部总监，而唐栗升任组长。

全公司哗然。

除了投资部，每个人都在打听这位总监的来历。资格老的高层直接问程秘书。程秘书只能尴尬地敷衍，没有承认，但也未否认。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相信，程秘书的秘密男友是这位年轻又好看的总监。程秘书只能私下对宋丹青抱怨：“你坑死我了！现在全公司都在传童真是走我的后门当的总监。这让我以后怎么找对象？！”

宋丹青放下画笔，说：“新画了一幅，送你。”

程秘书立即阴转晴：“我又不喜欢臭男人，要什么对象！”

唐栗说童真你创下了公司成立以来的好几个记录。

童真受到的冲击不亚于任何人——他当上总监，宋丹青一定知晓他的存在了！

他懵懵然：“什么记录？”

唐栗掰着手指头：“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学历最低。”见童真越听越惶然，赶紧补了一句：“颜值最高的总监！”

童真：“谢谢。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童真上楼找到董秘办公室，程秘书正在欣赏墙上的新画。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童真，仿佛猜到来意，说：“你要是不想当这个总监也行。在签聘任合同之前，你随时有机会反悔。”

“不，为了西西，我要做，”童真担忧，“我没有经验，担心做不好……”

程秘书笑：“外行领导内行又不是啥稀罕事。专业的工作自然有下面的人做。你们部门那个叫唐栗的小伙不错，可以多用用。”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但你要注意上下级的边界，否则有人该不高兴了。”

童真：“谁不高兴？”

程秘书：“你猜。”

童真扭头走：“不猜。”

蔡经理代表部门员工来鼓动童真请客。

童真一边收拾新办公室，一边说：“好啊，想吃什么奶茶点心，我给你们点。”

蔡经理：“奶茶点心给唐栗这种小组长差不多，怎么能配上总监的档次？交给我，我来安排！”

蔡经理预定了一个高档夜总会的包间。

童真与大多数同事年龄相仿。和他们吃个饭，喝喝酒，搂着合唱一首歌，慢慢就熟了。和欺下瞒上的彼得相比，大家都喜欢童真这样和气真诚的总监。作为聚会的主角，童真得到了每个人的祝福和照顾。从小到大，总是被群体排斥的童真，终于体会到了类似众星捧月的幸福感。这种感觉，让他没喝两瓶啤酒，就醺醺然。

唐栗跳到茶几上，憋着嗓子唱：“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童真昏昏沉沉地走出包间，上完洗手间后，循着记忆回到包间。

“人呢？”童真疑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背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没有任何防备，他倒进宋丹青的怀里，又随着对方的力道，倒在比床还宽大的沙发上。

彩色的灯在头顶旋转，五颜六色的光点从宋丹青的脸上划过。童真抬手去抓光点，在半空中被宋丹青握住。

他低头，灼热的嘴唇重重地烙在童真的手背上。

童真吃了一惊，立即抽出手。他把手搭在宋丹青的肩上，醉眼朦胧地望着对方，眼睛里似乎有彩色的星星在闪。

他凑近宋丹青的唇，轻轻一咬。

宋丹青的喉结难耐地上下滑动。童真的唇又追着它，留下调皮的一吻。

宋丹青终于控制不住，捧着童真的脸，重重地将唇印上去，像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贪婪地吮吸他嘴里的津液。

童真觉得自己越发醉了，连幻觉里的人都这么栩栩如生。他沉浸在令人患得患失的幸福中，在他的耳边细细呢哝：“韩东临，你回来了……”

“醒醒哎！散场了哎！”

童真睁开眼，唐栗关切地看他。童真左顾右盼，问：“人呢？”

唐栗抓抓后脑勺：“我没见着人啊。你走错包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