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以他人苦难为乐的他。

他一点都不完美，也不是圣人，甚至是伪善的，只想明哲保身。他戴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面具，在卫司莲面前摘下。

此时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说出来感觉好多了。

“原本，今晚，芳姐给我安排的日程是一个酒会，我没去。”傅哲英看着前方。

卫司莲：“我打扰到你的行程了吗？”

“不、不，并没有。恰好相反，你来得正好，我原本就不想去。”

傅哲英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告诉卫司莲真相。

自从上次从海外的gay吧回来，又和卫司莲走得近，芳姐就以为他终于“开了窍”，愿意去陪金主了。

她认为，既然陪一个卫家财团的少爷可以，陪其他人当然也可以。

在这个行当，除非有极其难以替代的本事，譬如这个角色除了他别人都演不了，差那个味儿，到了导演非用他不可的地步，其他人多多少少要出卖一些不愿意出卖的东西，换取资源和地位。

这就是傅哲英苦练演技的原因。

曾几何时，他就在被雪藏的边缘来回徘徊，那时芳姐对他几乎已经半放弃了，打不动劝不动，他就自己一个人跑剧组投简历，挨个试镜，直到让导演眼前一亮说这个角就得用他，别人都不行。

这种机会多数存在于文艺片。商业片不可替代的角色相对来说少很多。

虽说如此辛苦，他也遇到许多次，原本定好是他的角色，到手就飞了。他台词全背熟了，定妆照都拍了，现场拍了半个月，副导演临时跑过来满脸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角色换人了，您请走吧。

有一回他在后台洗手间偶遇他的那个对家何常谷。

何常谷染着一头白金色卷发，刚洗完的手摸他的手背，戴着蓝色美瞳的双目俊俏地眨一眨，贴近他耳边说今晚他家开party，要不要一起来。

他说不了。

何常谷比他经纪人还好一点，也不强求，只笑着说你活得真累，圈里人都这样，为什么搞得我让你来是想要害你，明明很舒服的，为什么不享乐就好了。

镜头前就营营业、镜头外就上吃乌昂、街头偶遇粉丝就送飞吻、酒店对着金主撒娇要东西，开心欢笑每一天，什么烦恼都没有，多好。甚至很多明星夫妻档也是，私下里各陪各的金主，金主也不介意他们有家室，反正各取所需。

傅哲英：“不好。”

他拒绝他人的时候，要么委婉到他人根本听不出来是拒绝，要么就过于强硬。硬到直接杀死话题，还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虽说本来气氛就已经够尴尬的了。

在那之后，他和何常谷再也没有私下里说过话，那大概也是他们唯一一次私下对话。临走前何常谷嘴角抽了抽，大概在心里恶狠狠地吐槽处男。

虽然他没有说，卫司莲还是察觉到了什么：“那酒会……正经吗？”

傅哲英失笑。

“……演艺圈没有外面的人想得那么……守序。他们有和外界截然不同的三观。”

“那你以前参加过吗？”

傅哲英警觉。莫非卫司莲在考察他是不是花花公子。虽说他俩基本没可能，他也不想破坏他在卫司莲心中的形象。

“没有。”他非常笃定地回答。

卫司莲知道的，他看过粉丝整理的从前傅哲英行程，都忙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有空。

小时候，他跟着家里人去过一些场合，类似酒会的地方。因为时间太久远，他都忘了那里具体是干什么的了。但他亲眼看到，他的父亲在桌子下摸一个漂亮阿姨的手，之后他们去亲吻。

他们以为没有人看见，但卫司莲什么都看到了，他躲起来哭了很久，不敢告诉妈妈。

最后他还是说了。

妈妈的神情一瞬间麻木、茫然又悲怆。或许她早就知道了，却没想到孩子这么小也会知道。再后来，妈妈就投身不知道什么门去了，或许是佛门，或许是道门，她在家里既念《金刚经》又念《北斗经》，她常说“万法皆空”，又说“道法自然”，她念叨着“宽恕和解”，又说“金刚怒目”。

从此，他蔑视他的父亲。不止他，他的哥哥姐姐也蔑视父亲。

傅哲英淡淡地笑了笑：“谁要撤我资源就撤吧。往好处想，以前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啊。你放心吧，我没必要去。”

世界莫非连自由都是守恒的。芳姐进去了，他就自由了。

他仔细回想了想，他从不低头最重要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他多么高洁，他多么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因为他不怕。

他心里住着一个相信自己即使被迫从悬崖上跳下来世界也会接住他的魔法小孩。他活着，他怎么都有办法活着，世上那么多阳光雨露，养活无数飞禽走兽，养活他区区一个人类又怎么不行，他又不是非要靠出卖自己讨好他人才能活着，这里待不下去了，就换一个地方。

总而言之，他没有畏惧。

“以前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这句话听得卫司莲心里狠狠被戳了一下，多么豪气，何等勇猛，傅哲英那颗自由的心，什么都不在乎。人际关系拿捏不了他，名利金钱拿捏不了他，他今天晚上想做的事，就是在一间半旧的loft二层楼，陪一个笨拙的新人演话剧。

车子到了，卫司莲下车，傅哲英带他去包间，吃这里的招牌海鲜煲。

上菜的时候，卫司莲闻着那香气，精神奕奕，正要说这个看起来好好吃，一看傅哲英坐在桌边，手半撑着脑袋，乌黑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经历了很多，实在是太累了。

和卫司莲在一起是他难得的放松，终于闲下来的时刻，他睡着了。

卫司莲想了半天，是要先叫醒他，提醒他以后别再疲劳驾驶，还是……不不不，这个人之前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很疲劳了吧，真的太危险了。

看来以后必须督促这个人好好休息！

卫司莲悄悄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傅哲英犯困，觉得可爱得不行。

然后他挪过去，把傅哲英的胳膊肘放下来，让他整个人上半身平躺到沙发上，拿了个企鹅抱枕，垫在他脑袋下面，最后轻手轻脚地拿起衣服篓里的外套，悄悄盖在他身上。

实在想不过，他再次举起手机，再来一张。

啊……卫司莲捂住胸口，心都快化了，睡着的傅先生实在是太可爱了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