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鬼话我不想听到！”厉小蔌生气，眉毛拧成毛虫，“你就是最好的，没有人会比你更好了。”

傅哲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分明听到了赞美的话，他却半点感觉不到喜悦。

他说：“这不可能。”

“你能确信我们是表亲吗？你确定是我舅舅的孩子？你的母亲早就不要你了，说不定你就是她和外面的人生的，找我舅舅当冤大头……”

傅哲英感到不快：“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有可能根本不是表亲，没有做过亲子鉴定，谁都不好说……”

“住口。”

傅哲英隐隐愤怒起来。

可是他不好对厉小蔌太凶，只能自己转身回房里独自消化情绪。

厉小蔌偏不让他走，扒住他的房门，无论如何也想让哥哥再看自己一眼。

口角就这样产生了。

最后的最后，厉小蔌哭得很凶。

姑妈姑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哭泣的厉小蔌。问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她笃定傅哲英可怜她少女的清白，不会说出去，就回答说：

“哲英哥哥欺负我，说我长得丑，以后都嫁不出去。还有他今后要去大城市上学，和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果然姑妈和姑父大怒，把傅哲英从房间里抓出来骂了一通。姑父还要打傅哲英，小时候就打，但傅哲英的身高和体形早就远超过他，最后姑父忍了又忍，不敢打人。

厉小蔌心头窃喜，晚上又来找傅哲英。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告诉我父母你猥亵我。”

傅哲英：……

傅哲英身心俱疲。

他不明白从小一起长大的厉小蔌到底什么时候变了。

他反思，他大概是很傲慢的，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他从不曾理解过厉小蔌。

“如果说我喜欢的是男人呢？”傅哲英说，“你大可以告诉姑妈姑父，既然要坏我的名声，那不妨就这么说吧。我只想跟你说，无论怎样，不可能。”

厉小蔌绝不相信傅哲英说的是真的。

“你肯定在骗我。”

“如果我在骗你，你可以想想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还用想，你是为了拒绝我！”

“如果为了拒绝你不惜说到这种地步，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你找点别的事做吧。”

之后，悲剧就发生了。

厉小蔌的生命终结，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指责、谩骂。

可是傅哲英迟迟无法说出真相。

他到底该怎么说？人都已经死了，至少留下一点净土。

然而……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吗？

他有时想，会不会有更好的沟通方式，或是更早地了解厉小蔌到底在想什么，就能规避这场悲剧吗？

相似的事在走红之后还在陆续上演，有疯狂的粉丝为了他整形、自残、还有人自杀未遂。

起因只是他在节目上做了一个选择题，在没有纹身的人和有纹身的人之间选一方做配偶，他选了没有纹身的。

自戕的粉丝就是有纹身的人。发现那纹身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之后，走向了绝望。

噩梦的尽头，他醒了。

病房的气味让他厌烦。

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是心中烦闷。他偷偷打开病房门，公司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外面没人堵他，经纪人正好不在。

他在病房的柜子里找到自己的衣服，戴上口罩和厚厚的毛线帽。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憋死了，他要出去走走。

他微微拱背缩脖子，这样让他看上去驼背，不像是艺人的仪态，把刘海往额前扒拉，挡住一部分额头，偷摸摸溜出去。

凌晨四点。

街上没有人，只有寂静的路灯。

没有人的道路是最自由的。傅哲英在寒风中散步，黑夜裹着冷风。

天幕逐渐下起了细细的雪，他的衣服穿薄了，开始跑动来保持温度。

风把眼睛吹得好痛。

可他还是继续跑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跑动的脚步不可说不迟缓，跑姿也很奇怪，头发全被吹乱了，他都快看不见路。

没有人认得这是傅哲英。

他只是地球上能走会跑的生物之一，缓慢地在做一些没有逻辑的事情。

这时他莫名想起了曾经他好像有个梦想是当田径运动员，初中的时候，他短暂地在学校训练过，还在市里拿过名次。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后来他练出了腿伤不得已中断，去医院的时候，被星探发现，邀请他去剧组试试。

第一次演戏，姑妈姑父也不知他能挣多少钱，不过他们意外得知该娱乐公司的经纪人芳姐就是他们的小学同学，才热络起来，答应让傅哲英走这条路。

芳姐把傅哲英吹得天花乱坠，说这孩子有红的潜质，只要不长残，光是那外形，站那不动都能甩开一大批艺人。

现在回想起来，在田径场上跑步大概是傅哲英唯一喜欢过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是被迫而为之。

譬如被迫呼吸，人不能不呼吸，被迫吃饭，人不能不吃饭。

当然，生存被迫的事也就罢了，这是必经之路，众生都一样。

被迫学习变好，因为学习不好的人会被素质不好的老师体罚，打手心、背着重物罚站。被迫做饭、做家务，因为不做姑妈姑爹就会生气。被迫成为艺人，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被迫演技变好，因为不好就没有饭吃、或是被辱骂。

他试图让所有人满意，不愿主动辜负任何与他相遇的人。当他累了，旁人说你怎么可以累呢。

只有田径，他短暂地喜欢过。他主动参加了田径的社团，最后黯然离场。跑步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思考。在迎面而来的风中，他稀有地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

傅哲英小跑着过去。

趁经纪人不在，他想来一罐高热量的热咖啡。

这时，他发现黑夜中有一个人影。为了不被人发现，傅哲英本能地就要撤走。

可是迟了，对方已经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来人竟是卫司莲。

卫司莲穿着珊瑚绒的睡衣睡裤，裹着一件厚重的羽绒服。

他鼻头冻得发红，光脚踩着绒拖鞋，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傅哲英。

他从崔沐沐的跨年演唱会回家后，脑海里一直想着事情睡不着，打了大半晚上的游戏，正寻思着要不要买点吃的喝的，请那帮夜猫子画友来自己家坐坐。

他没什么生活经验，日常买东西靠网购和外卖，附近便利店关门了，走了大概一公里才找到一个自动贩卖机。

卫司莲很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哲英的神情好像在说，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