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这一觉睡得极浅。

河流、鲜血、穿着女子服饰的男人、匆匆建起的灵堂，儿时所有的记忆在脑中飞速闪过，唯一让他不愿面对的是自己和皇帝一样不让外人靠近棺材。他在唐焕的棺材前发疯，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害怕也为他的死去痛苦，可皇后强硬地带走了棺材，踩碎了他的玉佩，同时碎裂的还有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如果脾气好就可以被欺负，那他就去做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疯子。

在汪芷凝的生辰宴上，苏裴为她献上了她的宠物，只会狗仗人势的贴身宫女的人头。在场所有人是什么表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他好像看见唐焕站在朱红的柱子旁失望地看着他。

是他想变成这样吗，不对，是懂得几句大道理就废话连篇、有了些许名利就俯瞰世人的书生、官员和迂腐的百姓逼迫的。哦对，苏晟也是其中一员，他太瞻前顾后没有改变的勇气······他要坐上那个位置，推翻所有的制度，不惜一切代价。

天空微微泛白，苏裴在床上缓了好久才回神。他望向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傅余，眼中多了一丝犹豫，他担心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子落得和唐焕一样的下场，这样的结局不是唐焕想看到的。

傅余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苏裴的影子，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朝门外喊：“通宝。”

半晌没得到回应的傅余奇怪地打开了房门，就见通宝抱着一堆衣服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动静的呆子回头道：“少爷。”

“这些衣服哪来的，看着还不错”说着傅余就伸手摸了摸料子，结果越摸越觉得不对，拎起来一看更是不解，“女装，还是夏天穿的。说，你一大早干什么去了，抱一堆没用的衣服回来？”

通宝把傅余手里的衣服拿回来，忍不住抱怨：“是王妃派人送来的，说您刚进府拿几件赏，赏给您。这些都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还都是女装，瞧不起谁呢！我这就把它们都丢了。”

“你先给我更衣，这喜服我不会脱”

111绕着傅余转，啧啧出奇【你居然不生气！】

傅余抬起手，让通宝方便解腰带，趁他看不见赏给111一个白眼，【我为什么要生气。】

111：【上次她骂你，你差点把她撞飞，这次送你女装侮辱你，你不该冲过去给她两耳光？】

【那时我正好在气头上，而且她骂归骂，牵连别人算什么。幼稚的把戏理会一次就够了。】

“少爷，今天穿哪一件？”

傅余微抬下巴，通宝默契地给他套上竹青色的衣服。候在一旁的丫鬟领傅余到梳妆台前，将他所有的头发挽起用玉冠固定又拿出墨绿色的抹额御寒。

111：【你好像笋哦】

【我一天不骂你，你就上房揭瓦是吧！】

“你要去竹林当春笋？”

傅余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是真的损。”

苏裴踩上掉色的衣服，嫌弃地往旁边踹了几脚，“哪来的脏衣服。三伏，拿去厨房烧了。”

房梁上瞬间跳下一个人，抱起衣服就要往外跑但看见傅余震惊的样子，三伏贴心地说：“侧妃放心，属下全程闭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属下对您的细胳膊细腿也不感兴趣。”

傅余明显对她到底有没有看到一点儿都不关心。他抬头懵圈地盯着两个人叠起来都够不到的房梁，思考她到底是怎么上去的，难道古人真的会轻功？也对，111说过这里出现什么也不奇怪，可这也太高了！

一只粗糙、手心都是茧的手不安好心地帮他合上嘴巴，捏住他的脸颊直至留下两个红印。因为手感太好，苏裴有点不舍地摩梭手指，看也不看愤懑的人抬脚离开，心不在焉地留下一句“把自己当正妃，不用去请安”。

“······他到底来干嘛的？”

通宝没有底气，反问：“来看看您起了没？”

丫鬟们虽然都很开心，但全部安平嘴角，恭敬地回答：“王爷和侧妃感情好，忍不住来见您也是正常。”

111：【吃饱了撑的。】

傅余点头，觉得111说得最有道理，苏裴的确是一个很难懂的家伙。

“想笑就笑。昨天我就想说了，死气沉沉的怪让人难受。”

丫鬟们互相对视，随后把头低得更低。她们不是不能笑，是根本不敢笑。齐王不常杀人，但阴晴不定的性格总是打个下人措手不及，比如想阿谀奉承的奴才前一刻还随齐王笑，下一秒齐王就能板着脸问他看见什么有趣的事。

所有刚进府的下人会被管家悄悄传授生存口诀：跪得够快，溜得及时。慢半拍都能被刀架着脖子问从哪来的，谁买的，什么时候进的府。

刚被买回来的她们早几天就见识过了刀的锋利，现在哪里敢笑。

傅余听完她们的解释，觉得苏裴的仆人都过得太惨了。他笑道：“在我这里随便笑，咱们躲着他。”

“是”

“殿下”

福顺站在门口，一脸祥和，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非常明显。夹杂的花白头发明示他已经上了年纪，可身体依旧健朗，背部挺得笔直。

他拿着名册道：“王爷吩咐我带殿下去清点嫁妆和聘礼。”

傅荣收到聘礼时表示傅家不差这些，因此苏裴把十几箱的东西都给了傅余。现在听见要去数他心心念念的聘礼，傅余心里激动到搓手，加快步子，面上却强装矜持，“咳，那就走吧。”

Money，我来啦！

一人欢喜，一人愁。王舒柔烦躁地合上账簿，质问：“丞相府这月送来的东西怎么这么少！”

“老爷为了凑钱只能拿出这么多，还有上次赎回下人也花了大把银子。这个月就请小姐节省点花，再惹王爷不高兴，老爷也救不了您。”

“行了，回去吧。”

点翠作为唯一留下的丫鬟，时刻跟在王舒柔身边。现在瞧账本上填不平的账，她愁道：“这可怎么办，春猎马上要开始了，衣服尺寸都交给店铺掌柜的。”

丞相千金不得宠也不是秘密，王舒柔也只能靠新首饰衣裳在宴会上撑场面，即便花的都是丞相府的钱。为了这次不输给傅余，不丢脸，她拿出旧首饰对点翠道：“这衣裳必须要。你去结账时把旧首饰带上，典当掉也能撑几日。”

“要不殿下还是回去吧，王爷都把您逼到这份上了”

“不行！”王舒柔沉下脸，回想之前种种气得指甲嵌进肉里，“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我不信他可以永远无视我！”

她知道自己得不到的，就是不甘心这样结束，宁愿折腾自己也要再试一次。

敞亮的书房内，苏裴停顿下笔的动作，眼睛里流露出对王舒柔的“敬佩”，“还不肯走？”

元七没有回答。

洁白的宣纸上大大小小的静字，可落笔的人心浮气躁每个皆是匆匆收笔。苏裴对此极不满意，把宣纸和耐心一起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气笑道：“真当本王奈何不了她。”

元七皱眉，顾虑府上新添的人，出声提醒苏裴侧妃的存在。

苏裴反问：“能在尸体脚下穿梭的人，你觉得他会害怕。”

“殿下为侧妃休妻的事现在传出去对侧妃多少有影响。”

还想坚持的苏裴骤然想起梦里的唐焕，不知不觉掰断手里的狼嚎。唐焕和傅余无忧无虑的模样在脑海中不停切换，他们最后都在哭，在质问苏裴为什么······他似乎答应过傅余，只要他听话就能养他一辈子。

抓烂宣纸的手终于松开，苏裴压下心中的不快，命令元七，“春猎后我不想在府里看见她。拖也要给我拖走！”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