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晚上山，所有代表生命迹象的声音就全都消失不见，宁玉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进入了迷障之中，眼下看来，整个村子本就处于一个秘阵之中，思至此处，另外一件事也涌上心头——算命先生当初为何不受迷障所影响？前方的张兰凤弯下了腰，算命先生的注意力时刻落在她身上，宁玉和他挨得近，感觉到他紧绷着的神经。

未过片刻，张兰凤抬脚往这边走来，姿势怪异，双手垂到膝盖，这也使得她腰背佝偻得更厉害，本就矮小的身材此刻更是快要缩成一团。宁玉被算命先生拉着往树后缩了缩，两人靠得更近了一些。事实上宁玉觉得这样完全没必要，在这山中，恐怕除了他们二人，就只剩下张兰凤还能勉强称之为人，因此两人的阳气在山里就像是块饵，吸引着无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但算命先生动作强势，宁玉不想与他争辩，便由着他去了。况且看算命先生的样子，必不会先行离开，到最后也说不准会不会合作，就姑且当作偿还他昨晚救自己的谢礼也罢。

宁玉内心琢磨着，面上却不表，片刻后身后压力骤然消失，算命先生站了起来。蹲了一夜，宁玉膝弯酸软胀痛，扶着树干才撑起来，反观算命先生看起来镇定许多，一双剑眉微微蹙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若有所思。

此前虽已见过，但还未曾如此近距离观察过他，只见眼前人眉似利剑，目若朗星，五官硬朗，穿着一件黑色盘扣小褂。宁玉目光微微下移，看见黑色当中还有一抹亮丽的粉色。小褂左边袖口处用锦线绣着一枝桃花，粉白交织，枝桠蜿蜒，花朵盛开，枝藤缠绕着小臂延伸往上。黑色衬着粉色，煞是惹眼。宁玉未曾见过有男人能将桃花穿得如此硬挺，没有丝毫突兀。

见宁玉目光落在自己袖口，算命先生轻轻抿唇，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堪堪挡住左手，才道：“下山。”

宁玉意识到自己失态，却又实在感兴趣，边跟在他身后边开口：“这桃花样式从未见过，可有来处？”

前面的算命先生没有一丝犹豫和思考：“没有。”

宁玉吃了个闭门羹，怔愣一秒才“哦”了一声。他不会找话题，平日里除了小叶子，就只有那些被超度的冤魂会跟他交流几句，但小叶子是个话痨，她说十句宁玉回一句就行了，冤魂更不必说，不过是查对生前生后之事，也就宁玉会把那些例行公事的询问当作是一种交流。

安静了片刻，算命先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过不去，干咳了一声，对身后道，“近日下过雨，山路湿滑，小心脚下。”

宁玉笑盈盈道谢：“嗯......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宁玉，昨晚谢谢你，还有你的平安符。”

身前人突然定住脚步，两人彼时正走在一个下坡路上，宁玉已经伸出脚去，再收回来也来不及，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在算命先生背上，好在只是一秒宁玉就稳住身体，愣愣问他：“怎么了？”

算命先生也立刻反应过来，摇头，“没事，宋时祺。”语罢，宋时祺已经继续走出几步，宁玉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

良久，宋时祺开口：“平安符原是想让你提前明白这里的危险，你却无视它的提醒。”

宁玉想到进村之时平安符无端发烫，他当时虽然知道周围有异，却未能做出正确判断，想到这里，他轻轻“啊”了一声，“你也没说这东西是一次性啊......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要来这里？”

宋时祺胡乱“嗯”了一声，不再解释。

一路上没有人再开口，等到跟着张兰凤下了山，宁玉觉出不对劲来。

太安静了。

哪怕是昨天刚从迷障中出来，路上也是有村民的，或许在他们各自进入的幻象中，自己仍旧在日复一日地耕作。可今日村内一个人影都没有，路上只有两人，和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张兰凤背影。

“奇怪......”宁玉嘟囔了一声，“昨晚就觉得不对劲，这东西只对李破烂下手，其他人......至少没有受伤。”

道路宽阔起来，两人从一前一后变为并肩而行，身边的宋时祺垂着眼睫，并未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宁玉也不指望能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道，“在迷障之中，也是李家最先出问题，这下还有小孩子，看李乘风的年龄，应该也是当母亲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张兰凤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会不会是鬾？”宁玉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这种传说中的精怪。

鬾是一种小儿所化的鬼，不算难对付，但坏就坏在或许是因为过早夭折，这东西的怨气极为难平，往往要经历一场恶战才能将其收服。在解放前倒是常见这东西，不过现在观念改变，早就该灭绝了才对。

宁玉皱着眉，宋时祺终于开口：“若是鬾，你一人也不好对付，我在这里，反而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相较于方才的强势，宋时祺此刻显得好说话一些，主动把宁玉摆在第一位。宁玉也不想计较那些小事，问：“还没问呢，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那迷障，你又是如何发现？”

宁玉是因为收到了李乘风的求助电话，这宋时祺又是为什么？不过按时间线来看的话，他反而比宁玉还先到这里，甚至出入村自由，不受白雾所限。如此一想，确有几分真本事，昨夜他说话是难听了些，倒也不算说错了......

“我在邻村办事，遇此地阴气环绕，风水有异，不过那时候这些精怪尚未成气候，我也不甚在意。”宋时祺说道，“等再想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这样了，迷障也不过是障眼法，仔细一些，总能破解。”

宁玉“呃”了一声，总觉得他在揶揄自己不够谨慎，“这样说来，你早在我之前很久就知道此地出事了？”

“不算很久，大约一月前，那时村里也没有这么重的雾气，村民也都好好的。我只以为是谁家丧葬压制了山上的风水之眼，进村观察过一圈，不曾深想。后来几番查探不得其中缘故，再然后，就是你来了。”

“那这样的话，那天你为何不直接与我挑明，要伪作卖瓜小贩？”

宋时祺眼神躲闪一下，看起来有些心虚，不过这些情绪在他脸上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冷脸解释：“村内危险，我以为你会听完之后就离开。”

宁玉眼睛微微睁大，谈不上生气，只觉得好笑，问，“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么？”

宋时祺沉默片刻，也笑笑不语。

宁玉语气认真了几分：“既然知道村内危险，有人来帮你不是更好？”

宋时祺这次沉默地更久，五指微微蜷缩，触碰到袖口的刺绣，舒了口气，道：“你总归会来，我也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张兰凤终于走到了家门口。

村内一片安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祥和之景，但在此地查探多时的宋时祺却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前几日处于迷障中的村民，这个时候也会扛上锄头去地里，或是升起袅袅炊烟，可如今什么也不见，说是荒村也不过分。

宋时祺拉住将要跟上去的宁玉，或许是因为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缘故，宋时祺总是自然而然地挡在宁玉身前，此刻也是见他要进屋，连忙伸手抓住他，自己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前，才道，“今日不对劲，怕是有其他事要发生，你站我身后。”

宁玉眉心挑了挑，倒不是恼怒他的自持能力，反而在刚刚有过“他很厉害”的想法后，宁玉就一直想把这人拉入伙，说不定他还能给自己带来更多业绩，到时候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拿着阴阳抄在后面捡漏，岂不快哉？

宋时祺瞥着这人不说话还笑盈盈的样子，挠了挠头，那顶草帽昨天被宁玉抓下去，今天走的时候忘记捡回来了，他这才想起来。

原以为宁玉会跟他争辩，哪想宁玉这人温声道：“非常乐意。”

这跟昨晚宋时祺见到的宁玉两模两样，让他有些拿不准，还以为自己也中了幻术。不过宁玉也很快开口解释，“你说的有道理，还是等需要我的时候我再上吧。”

宋时祺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多说什么，加上张兰凤进去有一段时间了，屋里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李乘风等人遇上了意外。

进了屋内，还是昨晚宁玉出去的样子，这地方宋时祺比宁玉看过更多遍，早已熟悉，不过李乘风却倒在客厅，不省人事，也不见张兰凤的身影。

“主卧门是关的，她进去了。”宁玉昨晚出去得急，来不及管门有没有关，眼下却关上了，“进屋知道随手关门，还是个有素质的鬼。”

宋时祺淡淡看了他一眼，宁玉收起那些调侃，嘿嘿笑了一下。两人查看了一下李乘风的情况，确认没什么伤口，宁玉道，“村内阴气横行，活人久居于此必会影响身体，何况张兰凤就在家里，我先把她扶到侧卧。”

宋时祺点点头，抬眼看向主卧紧闭的房门，李破烂的生气已经太弱了，即便是在屋内，都快要感受不到，让他有些懊恼没有早些解决这件事情。

宁玉扶起李乘风，摆放着龙婆牌位的供桌就在他身边，除龙婆之外，还大大小小摆着不少灵位，香炉里的灰堆积着冒出来。在众多灵位之中，宁玉发现不对劲之处。

这些灵位并非全部都摆放端正，在角落里还堆放着几块木板，其上有字，但因为随意堆放，看不出来写了什么，每块木板上都系着红绳，不知用处。

“嗯？”宁玉只看了一秒，李乘风要紧，便扶着她往侧卧去，身后传来开门声，是宋时祺进了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