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最后半个小时杨宁月提前接了值班老师的班。
值班老师礼貌笑着起身，讲台下前一秒还在噤声做题，见状都提前合上了书本收拾书包。
明天就要进行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兰城一中的月考不用走班，只需要前一晚上指挥学生们在本班把桌椅搬好，拼凑出一个不算特别严谨的考场。
杨宁月站在讲台中央潦草地看了一眼教室的空间，随后严肃道：“先都把书本收拾好，桌仓里尽量不要留与学习有关的东西。”她顿了顿，又环顾了一圈说：“自己的箱子都关紧了，等会抬到讲台上来，放不下的就放过道里。”
高中学习的课程本就紧张，书本练习册试卷的堆积量也不容小觑，因此大多数同学都会从超市买来一个箱子放在桌腿边，这样就不用来回背着书上下学了。
陈述一侧着头瞅了一眼自己脚下的蓝色塑料箱，他虽然新转来学校没有太久，但箱子也已经被学习资料填满了大半。
杨宁月的声音从前方悠悠飘过来：“先把箱子抬上来——”
话音刚落底下的桌椅就纷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陈述一半蹲着身子，将桌仓里的书规整好放进箱子里。
杨宁月在讲台上来回踱步，目光停在几个后排女生身上，她站定身子清了清嗓子：“后排男生稍微表现一下吧——”
她很少和学生们开玩笑，因此突兀来这么一句惊得四周咦声连片。
或许是因为明后天不用上课心情清闲的原因，杨宁月将笑意掩饰，假装严肃：“行了啊你们，上课问问题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大反应啊。”
刚还争相开玩笑的人都自主闭上了嘴巴，忙起自己手里的活。
周雪趁着人群还未有上前的动静先一步提着自己箱子在讲台上占了个好位置，过道放箱子多少有点麻烦，运气差了可能还会搞丢点东西。
她一脚跨占着一个空位，给刚抬头的陈述一送来一个眼神。大概意思就是快上来，我替你占了黄金位置。
袁荣自己箱子放在桌上还没搬就朝陈述一晃了晃手，示意他让一下位置。陈述一刚向前半步袁荣就飞窜出去往后排跑，耳边先是同学们发出的揶揄声，有人开玩笑地扬高了声调：“杨老师，袁荣跑这么大老远来抢我们后排男生的生意——”
话音刚落，教室内的笑声就停不下来了。
杨宁月瞥了一眼，假正经地说：“谁让你们几个没半点表现力的。”
刚刚开玩笑的几个男生纷纷拿出架子来，一个一个堵截着袁荣，抢着帮后排女生抬箱子。班内沉闷的氛围很快消散，在紧张的考试前留下欢愉的一笔。
陈述一脑袋虽还晕乎，但听着班里这么一闹腾，心情还是舒爽了许多。他将箱子盖紧，还没抬起来就有人走了过来。
林聿川手里拿着一摞子书停在他身侧。陈述一被迫停在原地，抬了抬眼皮。
林聿川：“箱子还有空地吗？”
陈述一愣了下，点点头。
林聿川拿的书不多，也就四五本的样子，放进去绰绰有余。他伸出手还没按住盖子，林聿川就顺势将箱子抬了起来。
陈述一连忙伸出手拉了一下，“我来抬。”
林聿川没回头，抱着箱子的手也没有让步的打算。
过道满是献殷勤男生们的踪影，林聿川助人为乐到他这里来算什么？他不好意思地半垂下头，压低声音提醒：“老师让你帮后排的女生抬......”
他话里的重点是：我不是女生，我也不在后排。
林聿川格外冷静：“校医说你现在不能搬重物。”
鬼才信......他是发烧了又不是骨折了......
陈述一环顾了一圈四周，侧后方搬箱子路过的男生无意识将目光投过来，他瞬时间避开，老实地跟在林聿川后方。
为了让局面不那么尴尬，他伸出双手假意地覆在箱子上，在林聿川耳侧瓮声瓮气道：“我不信她说了——”
林聿川眼光落在讲台，握着手柄的小臂因蓄了力而僵直展露出好看的线条，闻声说：“明天带你去当面质问。”
陈述一：“......”
周雪站在讲台有了好一会儿，厚着脸皮逼走了好几个人，见两人拉扯半天火都上来了：“一个箱子你们抬了大半天。”她睨了一眼林聿川手里的箱子说：“多重的箱子啊两个人抬？”
林聿川俯身下去，将箱子放在了周雪身边，淡淡道：“其中一个是病号。”
周雪这才意识到，鄙夷的表情瞬时间换成了心疼的表情，眼神亮亮地看向陈述一：“述一你现在还很难受吗？明天是不是还得再吊一次瓶子。”
陈述一：“......”
他不服气似的，一脚站在林聿川身边，愤愤道：“不难受了。”
*
陈述一晚上其实并没有休息好。
一是由于烧还未退，脑袋实在闷得厉害，再其次就是对于明天月考完全没一点信心。
感冒这事他也没打算跟家里人说。语言本就是最苍白无力的解释，尤其是现在自己和家人相距千里，往往彼此看重的都是一个结果。因此留给他的机会只有一个，就是月考的成绩。
辗转反侧半晌，他动作小心地趴在了床上，打开枕头旁边放着的小灯。他挑了个最柔和的暗黄色灯光，光束将宿舍床头的一隅照亮，与沉寂的黑夜隔绝开来。
他微蹙着眉头翻开林聿川整理的物理重点大题。
林聿川的话是真理，看了一道题目他整个人精神就亢奋了起来，大脑在昏沉半宕机的状态与公式运用做起了斗争。
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爬了不知多久，直到肩颈开始麻木。脑袋兀自泄了力掉在了枕头上，光点明晃晃地覆盖了他整半个侧脸，光晕将轮廓线条印在资料上，与密密麻麻的文字交融。
大脑松懈下来的瞬间困意就涌了上来，眼皮翕动之际才留意到纸张侧边不算显眼的字体。陈述一怔了怔用尽最后的力气半抬起头，看清了那串文字。
：不要熬夜
完了......他看迟了。
大脑嗡的一声，睡虫彻底攻占了整个大脑皮层。
*
考场的布置从前门作为第一列，按照S型排列座位号。
陈述一作为转校生没有成绩自然荣获最后一个位置，巧的是最后一张是林聿川的桌子。
虽说是月考，但整体的作息时间和往常没两样。陈述一不清醒地走到了靠窗的最后一排，坐下去时就听见英语课代表在讲台上布置任务。
他看着桌子思虑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拿出不擅长的理科题目临时突击一下。
第二道题目掠过，身前的袁荣突然侧过身子，压低声音叫陈述一的名字。
陈述一依旧垂着脑袋，对于袁荣的声音听见了就当没听见似的，困意和感冒让情绪有了合理不愉快的理由。
袁荣见身后的人没动静于是弯着腰偷摸转过了头，好声好气地说：“述一等会要对答案吗——”
陈述一没抬眼，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袁荣以为自己刚刚说的诱惑力不足，于是添油加醋：“哎呀当然不指望我这一列那几个，主要还得靠右边那几个。”
陈述一闻声轻瞥了一眼右侧正交头接耳的几个男生。按照S型排位来说，他们的排位也就是班里的后二十，当然这对于袁荣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他回过头继续看题，也不知道自己纠结这个干什么。“不用了。”他再一次拒绝。
袁荣“切”了一声，嘴里喃喃着一句“不领情就算了”转了回去。
今天值班的老师是历史老师，女人侧坐在讲台中央，垂着头看着自己带来的书。投入时根本没意识到前门进了人，正确来说是班里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前门进了人。
姚琪专瞅着此次机会来逮人，月考前自己的自习铁定一堆人学别的科目。她刻意放缓了步伐，将自己鞋跟的声音隐匿在隔壁班的背诵声中。
开门红，他第一个抓到的就是坐门口第一个的年级第一名。
姚琪干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因此林聿川几乎每次月考英语早读都要被抓一次。别的同学是越抓越有防范意识，而他是越抓越大胆，姚琪刚漏了个鞋尖林聿川就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将化学练习册塞进桌仓，拿起英语书径直往后排走。
姚琪清脆的声音打断陈述一的思绪，“挺自觉的啊林聿川——”
这话一出口，眼瞅着先前乖坐着的学生们都纷纷扭动了起来，仗着自己坐的远光明正大地藏书。
姚琪飞速地捕捉到几个人，厉声叫出了名字：“都给拿着英语书站后面背去——”
没被点到名的暗自窃喜，点到名的认栽起身往后走。
陈述一倒有点感谢自己这个位置，他垂眼看了眼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掉的习题，又抬眼看了下姚琪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最后他也没打算再拿出英语书。
物理题最绕人的就是找变量和匹配公式，这边找出两个，脑子里就得迅速反应相应的公式，想方设法地套用求解。
他皱着眉用笔在题目上圈点着，最后在题目边写下一个公式。
没等他完全想通思路，侧后方冷不丁传来林聿川的声音：“公式错了。”
陈述一怔住，僵着身子侧了侧，林聿川正抱着英语书站靠在墙壁上。
从靠门前排走到靠窗最后一排......
陈述一当然知道朋友之间感情好，是在人群里彼此相吸的存在，但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吸在一起吧。
他闷着头“哦”了一声。
身后的人没了动静，他做贼心虚似地用余光打探，只见林聿川还是把目光落在他的习题册上，但是这会儿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陈述一认输，看了眼讲台才放心地侧过身子把习题递给林聿川。
嘴角动了动：“第11题，下课给你葡萄味的......”
林聿川这才伸手接过他的习题。陈述一无语地回过身子，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被拿捏得死死的，归根结底都怪自己太迁就别人了，尤其是迁就他这个“朋友”。
没一会儿右肩就被人戳了一下，陈述一熟稔地伸手接过习题册。
先前被画着圈的地方用红笔填上了几个公式，一个个有力的箭头指向不同的变量，让陈述一可以一目了然公式的代用。林聿川教题的方式很独特，不会从头到尾跟你分析解题思路，而是会把解题的关节步骤点醒在旁边，这样被教者就可以用自己的思路来串联整个解题步骤。
陈述一将式子的最后一步写完，双臂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舒缓了身上积淀的困意。
与昨晚如出一辙，他又是在最后看见了林聿川的话。
：你昨晚熬夜了？
他猛地回过头，林聿川正垂着眼看英语单词表，须臾才抬眼看向他。
他比了个口型：“你怎么知道？”
林聿川面色平静，伸出食指在自己的眼周画了一圈，然后指了指后板报上的黑色大字。
......
很简单易懂。
陈述一盯着那一串黑笔写下的文字发了会呆，最后在旁边写了句回答。
：你下次把留言的字写大点，不然我总最后才能看到......
他像是在很认真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忍住熬了夜，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林聿川解释。
没等他意识不对，习题册已经被他再次递出去。
三秒后林聿川又给他传了过来。陈述一还没拿近眼前就被几个显眼的大字吸引了注意，利落的笔画填满了整页的四分之一，不知道的还以为林聿川在他习题册上作了幅画。
：这么大？
陈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