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脚步声愈来愈轻，哪怕竖起耳朵听效果都是微弱的。

陈述一就这样呆滞地站在林聿川面前，和林聿川对话时他总会变成被问懵的那一方。

林聿川的问题其实不难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语在陈述一面前总会被物理加温，耳朵听去会发热，再等语句流窜到心里时都会连带着心尖变得炙热。

嘴唇下意识地紧闭，目光被林聿川直勾勾的眼神封锁了去向。

“没有生气。”是一句实话。

林聿川目光依旧，又沉着声音问：“那有不开心吗？”

陈述一又是一怔。他现在的心情确实不算开心，一半原因是因为要考试，一半原因是因为刚刚被人问烦了。

睫毛轻颤之际他耐心给林聿川解释：“有点，但是因为考试和刚刚八卦的同学。”他倏而不自然地舔了舔发涩的嘴角，总觉得林聿川的内心要比他还脆弱，“不是因为你写给我的留言.......”

或许是因为这话多少有点感情的意味，他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

但林聿川还是全听了进去，僵着的表情有了瞬间的松动，声音颤了一下又问：“那你......”

问题没说完被陈述一打断：“你问这些干什么？”

他怕林聿川再问下去自己脑袋的热气就全跑耳朵上了。

林聿川声音噎了一下，半晌后很郑重地回答：“怕你不和我做朋友了。”

声音在耳边炸开，仿佛在寂静的深夜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陈述一彻底没了思考能力。

他在思绪混乱之际又看到林聿川无神确又深藏意蕴的眼睛。

“你担心过头了......”最后他还是敛去心中滋生的莫名情绪，给了林聿川在等待的回答。

恍惚间他看见林聿川绷着的嘴角松懈下去，神情倏而变得清朗，如释重负一般。

在耳朵的红润还未攀爬至脖颈时他提醒道：“快要考试了。”

林聿川肩膀松了松，侧让了点空间，语气也不再那么沉重：“好。”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路过还在吵闹的其他班级门，陈述一突然开口：“下次别写那么大的字条......”

虽然自己总注意不到，但比起让全班都注意到，还是自己注意不到的好。

身侧的身影顿了一下没吭声。

陈述一暗觉不好，果不其然回头就看见林聿川低垂的眉眼，还有那弯下去的嘴角。

陈述一：“......”

他又下意识地去解释：“我的意思是不用写纸条，直接告诉我就好......”

直接告诉我我在发烧，直接告诉我不要熬夜，也直接告诉我考试加油。

林聿川的回答没有很快。

等到两个人快走到班级门口，陈述一才听见林聿川明晰的声音：“考试加油。”

喧嚣在身侧流转，他听见了只属于他的独一份鼓励。

*

早上考试排场是语文和数学。考语文时大家还算安静，没有大浮动的动作，顶多是侧身挡住自己手肘下面的小册子翻找着文言文诗句。

到了数学考试班里瞬时间就点燃了气氛，监考老师头不带低地四处侦查，以至于后几列座上的人纷纷放慢了行动，开始打起了游击战。

考试本来就是一场战争。好学生和题目作斗争，坏学生和监考老师作斗争。

陈述一拧着眉毛读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月考，数学题的难度要比日常题目难许多，估摸着是老师惯用的手段，用一次低分拿捏学生们的心态，才好敦促后续的学习。

数学的大题都是熟悉的题型，但做起来总是踩坑，好不容易想通一点，下一步的变量就把路给堵死了。

陈述一用昏涨的脑袋和题目对抗，结果自然不尽人意。后两道大题他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只能指望老师给点可怜的步骤分了。

监考老师闲不住地在讲台上踱步，偶尔抽空抬眼看一下时钟，等到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清了清嗓子：“还有五分钟啊，没填答题卡的快点——”

陈述一看着自己后面失去水平线的字迹发愁，刚开始还信手拈来地规范写作，等到后期打草稿就花了他大半的时间，因此后面只能为了赚小分而不顾美观了。

铃声发出清冽的声音，监考老师伸手拍了拍桌子：“不许动笔了。”言罢就背着手走入过道开始收卷。

袁荣几个人瞅准了机会飞速交换试卷，在监考老师顾不及的时候疯狂填图着选择题和填空题。

陈述一来回翻看了一眼卷子死心的更彻底了，笔盖用力一关看着前面的人奋笔疾书。

卷子收完底下就开始蠢蠢欲动，陈述一一边整理笔袋一边无心地听身边几个人探讨刚刚的考试。

袁荣长腿跨在走道，半个身子前倾对着隔壁走道的人说：“你选择题和填空题确定吗？”

那人表情无语地看了一眼发问者，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确定，这次数学卷子难死了——”

袁荣平展的面部表情倏而拧巴起来，语气焦急：“后面几个你不会是编的吧？？？”

“不然呢。”那人诚实回应。

这会儿袁荣的心要比陈述一还凉了。

他不死心地回怼：“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那人闻言也急眼了，给你抄还不乐意了，“你全抄了？？？”

“对啊——”袁荣睁大了眼睛。

陈述一半垂着头看两人在眼前急眼，前一秒还是共患难的好兄弟，下一秒就成了剑跋扈张的敌人。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出了前门，他起身拿起文具袋从两人之间穿了过去，物理打断了这场争辩。

过道逐渐涌现更多人，都是匆匆收拾书本准备回家的学生。陈述一绕到讲台上将自己的数学资料放进箱子里，动作进行到一半周雪就走了过来：“述一我给你说的玄学起作用没！”

陈述一回过神就看见周雪兴致盎然的脸，不忍心给她泼冷水，只能委婉表达：“好像一般......”

话音刚落周雪的表情也愁苦起来，一脸认同地看向他：“我也觉得！！！都怪这次数学试卷太难了，和学霸吃一样的意义不大，看来我们要进行planB了——”

陈述一放书的手顿了顿，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寻思这玩意还能有planB？？？

周雪严谨地弯下腰，义正言辞道：“我们去偷两只林聿川的笔——”

陈述一：“......”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聿川手握着数学资料站在周雪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偷听到了整个句子。

陈述一目光偏移过去，周雪慌张地起身，一副防御姿态质问：“你这次听见什么了没有！”

林聿川摇了摇头以示回应。周雪拍着胸口缓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林聿川的目光已经落到陈述一身上去了，她“啧”了两声，真是几年的恩情抵不上这短短一个月。

陈述一眼睛顺着光眨了眨，神态有点无辜的意味，意思这偷笔的计划他可没参与。

他回过神将手伸向林聿川，示意他把书给自己。

林聿川很快反应过来将书递过去，语气轻松地问：“你中午吃什么？”

讲台有路过的学生见这两人又站一起自然会投来眼神，带着早上八卦的热情光明正大地张扬自己的好奇心。陈述一对上目光没了早上那么大的脾气，毕竟他可不想又伤了他敏感的好朋友。

他思虑了一下林聿川的问题说：“还没想好，等到食堂了再看吧——”

周雪从旁边插嘴：“述一我带你偷跑出去开小灶怎么样，刚好王丛兴昨天说要请我吃饭，我们可以宰他一顿！”

陈述一自然是想着拒绝的，但碍于礼貌还是多说了几句：“吃什么？”

周雪神色飞扬地回答：“学校门口新开的麻辣烫，据说味道可正宗了——”她语气词还没表达完就感受到脸颊掠过一阵寒气，她噎了一下，向后缩了缩脖子：“额......忘记你不能吃辣了......”

陈述一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刚好省的他想借口推辞了。

“下次吧，你们先去吃吃看。”

周雪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挥着手跟陈述一告别。

“那家店也卖小笼包。”

周雪：“？”

陈述一：“？”

林聿川扫了一眼两人懵着的表情，继而解释：“不辣。”

陈述一张了张口，借口没说出来就被人看穿揭破，随后又听见：“比昨天食堂的包子好吃。”

陈述一怔了怔，半晌后扯出了一个无感情的笑容。

*

等走到校门口前陈述一就想逃跑了，他刚刚应该果断拒绝的。

周雪所谓的出校门方法就是把他夹在中间，这样好让值班生看不见他胸前的校牌。

兰城一中的住宿生和走读生校牌颜色不一样，蓝色代表住宿，红色代表走读，因此在大门的值班生和值班老师都靠这个来抓偷溜出校门的住宿生。

周雪行动力很快，迅速贴紧了陈述一的左肩。

陈述一刚应激向旁边退了退，下一秒就被周雪拉住了袖口，教育道：“你自然点，不然就露馅了——”

陈述一僵着脸缩紧了肩膀，下一秒林聿川就走了过来。

周雪见状指挥现场：“再过来点——”话音刚落林聿川的肩膀也就靠了过来。

三人亦步亦趋，陈述一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提住领子的小狗，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马上走到最后一关防线，值班的男生倏而将眼镜向下拉了拉，“林聿川——”

三人几乎同一时间站定。

陈述一侧过头去避开值班生的几双眼睛，随后听见叫住林聿川的人说：“你两站着干啥？我问他一道数学卷子答案。”

周雪见状连忙扯着陈述一的袖子讪讪跑出了校门，他们在门外站定，周雪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学霸就是爱对答案。”

陈述一对这场面喜闻乐见，只见林聿川干站了几秒钟就走了出来。迎面时周雪又说：“他问你什么答案呢？”

林聿川说：“数学选择题。”

“那你们对出来不一样了吗？”周雪好奇。

林聿川面色平静回答：“最后两个不一样。”他没等周雪再问话，自信地补上了最后一句：“但我跟他说我的一定是对的。”

陈述一尴尬地笑了笑，目光从林聿川身侧投过去，随即看到刚还春风得意的面孔已然变得狰狞，向他们所站位置投来一个接一个的眼刀。

陈述一打了个寒颤，别过眼神去，“我们先走吧。”

*

新开的麻辣烫店果然火爆，他们刚走到门边就看见了排着队。身侧有人拔长脖子往里探看情况，嘴里还和朋友商量着要不要打包回家吃。

王丛兴毛刺啦地头从室内窜出来，站在原地跳了好几下向他们挥手。

没等陈述一反应周雪就拉着他往前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被丢在原地的林聿川，修长的身影定在原地，向他投来类似可怜巴巴的眼神。

他眨了眨眼发送暗示，但那人还是没反应。他无语地叫了声林聿川的名字，那僵着的身影才走了过来。

什么毛病，以前怎么没见他这好朋友这么矫情。

王丛兴占了个极好的位置，距离上菜区也很近。周雪熟稔地坐到王丛兴旁边，自然而然对面两个孤零零的凳子就留给了他们。

陈述一先上前一步坐在了里面，林聿川很快跟了过来，胳膊有意无意地撞在了一起。

有正在吃饭或排队的女生把目光投过来，一点一点从他们的眉眼向下滑动，时不时还用手遮住嘴跟身边的小姐妹说上几句。

陈述一对这种火热的直视多少有点不适应，没一会儿耳朵就泛烫。他斜睨了一眼林聿川，只见那人依旧冷着脸，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王丛兴在两个各怀心思人面前晃了晃手，“你们吃什么，自己去拿菜。”

陈述一刚张口就被林聿川抢先：“两笼小笼包就行。”

王丛兴愣了一下：“你们都吃小笼包啊？这的特色难道不是麻辣烫.......吗？”他说着说着都不经开始怀疑自己。

陈述一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感冒了。”

王丛兴了然地“哦”了一下，随后目光落在林聿川身上。

三秒后他就放弃了追问的想法，毕竟追问林聿川这种事情很少有人能办到。

陈述一偏偏头，压声道：“你干嘛不吃麻辣烫？”

“和你吃一样的，还有这个给你。”

陈述一顿了一下，随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被人塞进一个东西，他不解地伸进口袋，是一直黑笔。

大脑飞速运转了一下，他想起周雪的planA和planB......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林聿川。林聿川倏而靠近，在哄闹的声响中落下轻缓的一笔：“我的东西你不用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