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后续喝了点酒，为了以防没必要的深度谈话，陈述一回到宾馆就飞速钻进了浴室。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格外难熬，原以为会是被理科题目折磨，不料成了被饭局折磨。

第二天中午陈铭接了个电话，几句官话陈述一就猜到了结果。

早上下了雨，整个城市变得湿漉漉，风吹入窗携带着草木馥郁之香气。

“下午一起吃个饭。”陈铭挂了电话，倚靠在衣柜边，“陪你杨叔叔。”

陈述一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但其实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杨叔叔。

没得拒绝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追问。

陈铭这次提前订了包间，在约定前半小时就到了餐馆。

包间的空间很大，陈述一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没等坐下就被刘眠拦住了。

“等会坐妈妈旁边。”刘眠笑着说，语气虽温柔但很坚决。

主位是留给所谓杨叔叔的。

陈述一刚坐下刘眠就开始有耐心地交代：“述一啊，这个杨叔叔就是帮爸爸把你转进兰城一中的人，等会见了杨叔叔要记得感谢人家。”

刘眠见陈述一没有反应，双手握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一下。

陈述一似听非听点了下头。

刘眠这才继续放心说：“吃饭的时候别总看手机，今天不像昨天，要给你爸爸长精神。”她伸出手戳了一下陈述一手里黑着屏幕的手机，开玩笑地说：“学习视频也不行哦。”

陈述一平稳着呼吸听完所有嘱咐，他侧头对上刘眠真挚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小时候刘眠也曾这样望着她，但说的话却截然不同。那时刘眠嘱咐他不要拘谨，遇到自己喜欢的菜一定要自己站起来夹。

陈述一回神暗笑，想来现在刘眠要教给他的是克制，哪怕是面对餐桌上的食物。

陈铭接了个电话匆匆起身，走到门口想到什么随即转过头说：“等会杨永安的儿子也要来。”

刘眠惊了一下，“他怎么带儿子来了？”

陈铭走得急，声音在门关上的前一秒幽幽飘进来，“说是儿子有可能和述一分到一个班。”

一个班？

陈述一怔了一下，他分班的抉择还没做，自己父亲却连班级都替他未雨绸缪到了。

“杨主任快先进来坐。”陈铭的声音刚有了苗头刘眠就站了起来，手指戳了一下陈述一。

等到大门被推开陈述一才慢悠悠站起来，杨永安站在陈铭身后，刚走进门就推着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儿子走进来。

陈铭招呼：“杨晨快进来。”

目光落定的瞬间陈述一顿了一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幅眼镜。

杨晨本僵着的表情在看清陈述一面容时冷笑了一声，大人忙着交涉并没有发现，只有正在仔细回忆的陈述一发现了。

冷笑的表情很快与记忆贴合，第一次考完试出校门拉着林聿川问题的那个人就是杨晨。

问完林聿川答案时他也曾露出过这种笑容。

*

菜品陈铭提前点好了，几人坐下没十分钟凉菜就纷纷端上来。

陈铭扬着手笑言：“先吃点凉菜。”

杨永安点了头，夹了一筷子别人才纷纷动手。

陈述一没打算在饭局上好好吃饭，只等面前转来什么菜就随便夹一筷子意思意思。

杨永安吃了一口，目光递过来，自来熟道：“述一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陈述一抿着嘴憋住了笑，他应该没见过杨永安才对。

陈铭连忙附和：“是啊，越长越像他妈妈了。”

刘眠在旁边温柔地笑了一下，杨永安赞口不绝：“长得像妈妈好啊，多漂亮啊——”

他放下筷子，眼中仍旧带着笑，看了眼自己身侧被眼镜压塌鼻梁的儿子，“不像杨晨，长得像我。”

陈铭：“怎么会，杨晨长的多端正啊。”

言罢是两个男人豪不谦让交叠的笑声。

陈述一无聊地挖了一口凉拌藕片塞进嘴里，藕（呕）了。

凉菜吃到一半，杨永安先放下了筷子。

“述一现在在九班吗？”

刘眠轻踹他的脚尖，陈述一抬起头“嗯”了一声。

杨永安若有所思“哦”着，须臾眼前一亮，“年纪第一在你们班吧？”他想叫出名字，但害怕出错，用胳膊捣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的杨晨，“是叫林聿川吧？”

杨晨呲着牙没吭声，只是点了下头。

刘眠侧过头，压低声音在陈述一耳边问：“林聿川？是你的那个朋友吗？”

陈述一怔了一下，瞳孔微颤，用极其轻的鼻音“嗯”了一声。

杨永安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儿子神色突变，继续和陈铭聊着林聿川，“这个林聿川学习是真的好，除了第一次考试，其他时候都稳居年级第一。”

“我啊，还让杨晨把人家当追赶目标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追上一次。”杨永安又说。

陈铭嘴边依旧衔着笑，张口未语，杨晨兀自张了口：“林聿川和述一关系挺好的。”莫名其妙的、毫无来由的。

交杂的声音倏而静下去，连同陈述一的心一同跌落。

杨永安愣了一下有些讶异，转过头问儿子：“你不是说林聿川为人怪癖，不擅长交朋友的吗？”

杨晨私下添油加醋的话被公之于众，尤其是在和林聿川关系不一般的陈述一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他捏着筷子戳了一下碗，故作镇定：“是啊，是挺怪癖的。”

陈述一的目光死死盯着杨晨，那份应有的礼貌早就被他抛之脑后。

或许因为杨永安在场，杨晨丝毫不惧，甚至仰起头和陈述一对视。

在杨晨眼里比不过林聿川的成绩，所以他总低人一等。但在饭局里，陈述一成绩比他差，且父母有求于自己的父亲，所以该低人一等的是陈述一。

“我值日的时候还常常见述一和他出校门。”杨晨又说。

这句话明摆着是在告状。

刘眠时刻关注着自己儿子的神情，见情况不妙连忙打岔：“我们听述一说了，偶尔要去校外打印些学习资料。”

杨晨这才讪讪闭嘴。

杨永安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儿子的无礼，趁着热菜端上来招呼道：“述一再吃点热菜——”

*

热菜吃到一半真正的饭局才开始。

陈铭提前存下的两瓶酒被端出来，杨永安嘴上说着不喝了，身体却很诚实地递出了酒杯。

服务员收起多余的酒杯刚转身，“等一下，给他也给个杯子。”

服务员回过头，目光停在陈述一身上顿了一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还是个未成年。

杨宁月故作样子阻拦：“孩子还小，喝什么酒？”

陈铭笑了笑，“那不行，得给您敬一杯。”

酒杯落定，服务生好心少倒了一点。

陈述一盯着那清澈白透的液体失了神，他没喝过酒，而陈铭也从未和自己说过要准备这些。

刘眠侧过身子安抚陈述一的情绪，“述一忍一下，敬酒的时候意思一小口就行，剩下的妈妈替你喝了。”

杨晨偏偏在这时候说：“爸，有果汁吗？”

陈述一闻声抬眸，杨晨正以一副胜者姿态看向他。

陈述一亦步亦趋跟在陈铭身后，陈铭说的客套话在此时此刻变成了嗡嗡声，哄的陈述一神经泛疼。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喝掉那一小杯白酒的，本应留着多余的部分都被他一口倒进了嘴里。

酒精的辛辣感迅速刺穿整个口腔，不适感倏而爆发，陈述一强忍着口气才没吐出来。

他想，他不会再喝任何一次酒了。

酒精上脸的速度格外快，没一会陈述一的脸就红透了。

刘眠担忧道：“述一还好吗？”

他摇了摇头。他没有醉，也没有头疼，只是觉得脸格外烫，灼的内心格外燥热。

酒局不会很快结束，他借着红透的脸撒了谎，用身体不适的理由提前离开了。

*

本应觉得燥热的夜风忽而变得格外凉爽，覆盖脸颊时神志才能清醒片刻。

上脸只是开头，酒精的后劲慢慢让他的大脑变得混沌，若是不集中注意力，就连走路都会略微晃动。

他站在马路边等着绿灯。

不知为何想起昨日的场景，十分钟后林聿川要来听他喊自己的名字。

他垂着脑袋去找手机，手指晃了几下才点开了聊天记录。

不由自主发了消息给林聿川。

tree：不喜欢等红灯【生气gif】

害怕忘记回家路的人会点开导航，但他却点开了共享位置。

虽然琴谱头像没有出现，但陈述一似乎清晰了回家的方向，锁上手机屏幕一脚踩上斑马线。

巷口有路过的人驻足，晕乎乎的脑袋却格外想凑热闹，他穿插在几个人之间，直到视线变清晰才罢休。

一个抱着吉他的寸头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手机自弹自唱。

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地上，没见一分钱，这才控制住了自己找零花钱的欲望。

有人挤上去说了几句话，下一秒就听见“滴”的一声，随后耳边是一阵猛烈的掌声。

那人转手就把话筒让了出去。

弄了半天可以付费自主演唱。

等到陈述一脑子有了点神思时他已经站在了寸头面前，一张清晰的二维码立在他面前，二维码的主人正笑得灿烂：“一首歌15元，我给你弹伴奏。”

没等陈述一扫码耳边的掌声就又响了起来。

后一秒他又陷入了混沌，莫名其妙扫了码、莫名其妙拿起了话筒、莫名其妙站在了人群视线中心。

原本他不相信人喝醉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现在他相信了。

如果脑袋还有一捋清晰的神思，那会是他不加掩饰的欣喜，和手中老朋友遇见的欣喜。

吉他伴奏声响起后耳中能听到的唯剩弦乐。

眼前模糊一片，他看不清人群的聚集，也看不清人群的躁动，更看不清那交叠的双掌。

“甜美镜头竟也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从此我的生命，变成了尘埃”

......

歌唱是下意识的，随着韵律循序渐进。

就这样不知道唱了多久，唱到人群的面孔更换了好几拨。

寸头弹的手指冒烟还不见身边的醉鬼放下话筒，每每张口，醉鬼就又循环唱起了下一遍。

底下的听众闷闷不乐，好不容易上来一个有实力的，奈何逮着一首歌循环往复。

有人提议换歌，握话筒的人跟听不见似的。

有身影走近，寸头见来者目光炙热，露出求助的眼神，“你是他朋友吗？”

来者闻声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

陈述一难得恢复一缕理智，闻声抬起了头。

身侧一片恍惚的面孔，唯独一人清晰，他全然忘记手里还拿着话筒。

“我知道你，你叫林聿川——”

他清亮的声音倏而传遍整个街口，惹得不少路过的人留下目光。

寸头无语：“你不是说你们不是朋友吗？”

叫林聿川的人嘴角上扬，面色不改：“嗯。”

“我是他的听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