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仙君本是无情物 > 第4章 伤心处

第4章 伤心处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4.

来处不见,去路不知。

千山暮雪,只影飘零。[1]

.

楼宴星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大雪茫茫的一片,覆盖了整个天地。

抬眼望去,山不见人,人不知语,浸骨的寒意甚至比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所见的风雷路霜刀狱还要浓重。

可玄衣人就立在那一片飞舞的雪霰里。

墨裳乌发,玉冠素绡。楼宴星瞧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够遥遥的望着那人的背影。见着他长身而立,见着他不闪不避,仿佛这漫天的风雪并不曾将他侵袭,可分明又落了他满头满身。

可那人却仿佛并不知觉。

他沉寂的立着,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可是莫名的,楼宴星却觉着,站着的那个人应是十分伤心。

.

可真是怪人。

楼宴星心里嘀咕着,哪有这般、迎着风雪也不知躲避的。他平生最恨雪天,最厌凛冬,是以也半点不喜欢这银装素裹的景致。

说书先生口里,那是琼枝玉树美不胜收,可在他眼中,只有寒天冷地不胜凄清。

还好斜月城气候十分温暖,四季如春。

——诶,别等啦,过来避一避雪吧!

他有心想要喊上一句,却张不开口。若要令自己的话被听见,须得去那人的身边。可他将将迈出一步,却又顿住。

寒意凛冽,十倍更甚于先时,除非他退回原处。

飞舞的雪霰令他心中有些打退堂鼓,楼宴星吃不了这霜天雪地的。他遥遥的观望,就见那玄衣人不动不避,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的孤月也将要坠下。

——别、别了呀,就算是在等人,也不至于此吧。

他心里奇怪的生出了这个念头,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觉着那玄衣身影是在等人。

可是这一|夜里,连飞鸟都没见得一只,自然要等待的也全无踪影。

唉。

楼宴星莫名的觉得那人有一些些可怜,终于咬着牙,顶着刺骨寒意,挪动步子,飘到了玄衣身影边上。

那人满身都要被冰雪覆满,手腕上系着一条雪色素绡,正随着凛冽寒风轻狂飞舞。而长身茕茕的身影,寂寥且孤独。

——别等了,他不会来的。

楼宴星在心底说,他也不知晓,为什么会这样笃定。

想要绕到前边去,却生出了一些难言的迟疑,教他犹豫,不敢上前。

.

这情绪,于他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过去的日子里,楼宴星向来自由自在,怡然自乐,哪里有什么犹豫不定的时候?

好像置身在这千山冰雪里,连他自己的情绪也受着影响了。

楼宴星终于绕到了玄衣人的身前,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庞。在这一切都落入他眼底的时候,任何惊讶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萧疏清隽,峻冷如冰。

这一场风雪已经足以将人冻得彻透,却及不上那人眼底的倦冷半分。

楚星河。

.

如何也想不到,他所见到的玄衣身影,竟然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

楼宴星觉得有一些些的尴尬,但是相比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有无数的疑惑想要问询,更有数不清的谜团想要解清。

“楚仙君。”他飞快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去呀?”

玄衣素绡的楚星河并不曾回答,他仿佛并不曾听闻,依旧凝视着远方。

他的睫羽上落满了雪粒,教人很是怀疑他是否已被冻僵,楼宴星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也不曾寻觅到。

只有茫茫远山,皑皑风雪。

或许唯一特别的,便是天际乍破、划过夜色的曦光。

风飘一|夜雪。

吹此伤心人。

.

楼宴星决定再努力一把:“楚仙君,我已经去地牢里看过你徒儿了。你那刀子嘴师兄……喔,颜春和,还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就算真的是命悬一线,也会没事的。”

绞尽脑汁,又找出来个筹码:“还有镇魂曲,这曲子也吹给他听了,保管不会灵力暴走,你放心。”

他不知晓那曲子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是光听名儿也能猜到一些,左右不过是安魂定心。虚空里那道呓语来回反复的强调,想来应当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物事。

曲子吹了,灵药也喂了。他能够做的,全部都已经完成了。

楼宴星咕哝着:“我可以回去了吗?”

“我不太喜欢这里呀。”他软声道,“你……的小徒弟不会入魔啦,你能不能送我回斜月城呀?”

话末拖长着,他的声音是有一点点软和的,含|着些期冀,渐渐轻快了起来。

可是雪地里的人影仿佛并不曾听见。

令楼宴星十分愁眉苦脸。

.

那还能够怎么办呢?

为了救卫枯雪,现在这副身躯已经千疮百孔只剩架子,他指不定等到这一场梦醒就发现自己咽了气。

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总不成,要我明天拦住风诛雷火之刑吧……”

这句话里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楚星河,玄衣素绡的青年终于有所回应。他视线的焦点不知凝聚在了虚空里的哪个地方,面上现出了浓重的哀戚。

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字,像穿透阻隔,直直撞击在人心之上。

“燃犀台。”

.

楼宴星脑海嗡嗡作响,反应过来那是何意,一时间,更加苦恼。

在燃犀台上,风诛雷火刑罚到来之前,救下卫枯雪的性命。

——这是现在的他能做的事吗?

“那大概已经不成了。”他说,有一点点心虚,“现在你灵力散了许多,大概、大概……和普通人差不离儿,估计是拦不住的。”

“不如去把大师兄请过来?”

先前的念头又冒出来,怎么看,请姚梦阖来都比让他去要靠谱一些。要知沧山山主姚梦阖是当世仅存的两位大宗师之一,与青冥宗宗主袭青煴并称,甚至还隐隐压了后者一头。

若是姚梦阖前来,当前这种种难题,想必迎刃而解。

楚星河侧过了头来,他的眼眸里仿佛凝着一层薄薄的霜雾,浮雪似的。他的语气依旧有一些恍惚,低泣一般。

“……能够救他的,只有你。”

.

楼宴星还想要说什么,可是什么也容不得他说了。

他自这漫山风雪里骤然惊醒,怔愣许久,这才发现,眼前其实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仿佛伏在宽阔的背脊上,所及之处温|热,略有起伏。

……?

楼宴星试探道:“师兄?”

颜春和一声冷笑:“你徒弟还没死呢,大可不必哭的一脸都是。”

楼宴星:“……”

开口就是嘲讽,他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

他发现自己被颜春和背在背上,应该还在地牢之中,正沿着阶梯上行。

右手腕还刺痛隐隐,只得伸左手抹一把,触手湿|润。嚯,湿|漉|漉的,竟然满面都是泪水。

有一点小心虚。

楼宴星顾左右而瞎掰:“谁哭了,那是之前吐的血水。”

手下好像僵了一瞬。

下一刻,颜春和怒道:“楚星河,你够了啊,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里?”

楼宴星一个嘴瓢,极其顺溜自然:“不信。”

颜春和:“……”

.

糟糕。

任劳任怨的四师兄现在好像已处在爆发的边缘。

楼宴星决定手臂搂紧一些、嘴巴闭牢一些,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还好路途已不太远,抬头已经能见着些微光亮。

等到终于出了沉重黑暗的青冥地牢,颜春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秃噜嘴的师弟直接哐到地上。

楼宴星一个不稳、不得不靠住山侧的石壁。他没有抬头,也能够感觉到这时候颜春和非常非常的生气。

周遭瞧不见人影,只有颜春和冷沁沁的眼神。

楼宴星觉得自己的皮子大概都要被剜下来一层,十分虚弱的咳了一声。

不出所料,收获横飞眼刀一枚。

楼宴星:“……”

.

楼宴星小声道:“师兄,先前那符纸还有吗?”

他考虑还是自力更生一下下,不要把师兄给压榨的太狠了,想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结果发现,自力更生只存在于幻想里。

离了颜春和扶他的手,楼宴星险些一下软倒。全身上下似乎都失去了控制,并没有别的,就是难言的疲乏与酸软。

颜春和目光自他面上刮了一圈,笑道:“……有啊。”

楼宴星立刻道:“那不如咱们赶紧贴上、快些回去吧。”

外边儿怪冷的,身上也怪疼的,他只想回到小院子里,好好的瘫倒。

“你要是赶死,自然现在贴上是极好。”颜春和柔声道,“……虽说你这身体已受不得半点儿刺激,不过我瞧着你也不甚爱惜。不如就随你的意思,两张贴上,保管你三天之后,死的干干净净,到时候师兄一定给你打一具上好的棺材。”

“雕个五福捧寿,再画个脚踏莲花,上好的杉木十三圆……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倒是我忘了,那天你说你身上种的有‘醉枕黄粱’,若是卫枯雪死了,你也没有几天好活……不如我现在就把棺木备起来,只等着你给你那徒儿殉情?”

楼宴星:“……”

呸!

什么黄粱不黄粱,他师兄这是气糊涂了,什么着调不着调的都往着外面瓢了吧!

他虽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物事,但听颜春和这语气,铁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若不是此刻他是个恹恹的病号,瞅着他师兄这愤愤又忿忿的样,指不定两记大耳刮子,已经给他扇过来了。

但话头已经说到这儿,的确有些问题,不能忽略。

楼宴星道:“师兄,枯雪他……”

颜春和一声冷笑:“你那徒儿活得好好的呢,气儿还在,精神抖擞,可比你有活力多了。”

楼宴星:“……”

.

师兄当下如此暴躁,仿佛变成了一只阴阳怪气精。楼宴星觉着随便自己说什么,得到的大概都是讽刺讥冷嘲。

不好,不好。

十分让人心生烦恼。

.

冷笑如风,常伴于身。

正是气头上,颜春和半点不肯放过:“怎么,终于舍得安静了?”

楼宴星头大如斗,结合实际,当机立断作奄奄一息状:“师兄,心口疼。”

颜春和还含在喉咙里的讽刺不带半点犹豫,秋风扫落叶似的冷酷无情:“就你现在这凄惨样子,还有哪儿能不疼?”

“活该,疼死都是你自找的!”

楼宴星:“……”

师兄你要不要这样,怜惜一下你腿瘸又体弱的师弟吧,他现在已经全身灵脉断裂、修为尽废了。

.

好在他师兄一向只是嘴上如刀。

颜春和手指搭上他脉腕,将一道温和灵力缓缓渡入,沿着灵脉游|走、试图弥补他破碎的灵脉。

脸色又有云转暴雨的趋势。

楼宴星对此明白的很,还在地牢里的时候,他就尝试过调动灵力,但是只感觉到一片空空荡荡,伴随着的,都是槌心刺骨的疼。

正正映照了先前隐约间的预感。

——病骨支离,灵力散尽。连一介凡人都不如。

.

楚星河少年之时,便已经臻入“入微”之境,是为宗师。仙君之名,便是那时得来。

天下修者,皆分五境:明心,观照,通幽,入微,破障。

前三境为常人之境,而后两境界,则是宗师之境。

大凡修者,入道之路,无不是先明心见性,再摈虑凝神;尔后,静观世界,以见事理;待寻得幽径,识得其中真味,便可尝试更进一步,析理入微。

一旦破障,便海阔天高,得入大宗师之境。

上一届青莲宴,楚星河一剑夺魁,彼时只差勘破迷障,便可成就为大宗师。

以他稚弱之龄,击败群豪,几可以说是风头无两。各门各派,少年英杰,无不是避开他的锋芒。

谁都以为沧山又升起了一颗冉冉的新星。

然而……

镜湖一别后,楚星河修为停滞,再无进展。

谣传他是在北境荒原诛魔之时遭遇变故,以至于沉疴旧伤,一蹶不振。

颜春和对那些流言了如指掌。

早些日子,便是人人都以为他这师弟不复当年,好歹业已入微,只差一线破障,有宗师的底子撑着。

而眼下。

皆如过眼黄花,风吹云散。

.

颜春和目光掠过他面容,见那眼底疼得水雾都漫起。

风雷霜刀狱一遭,青冥山地牢又一遭,许是真的痛得狠了,以至于如今,故作的矜持冷漠壳子裂了,仿佛又回到少时脾性。

然而少年之时,意态飞扬,一剑若起,可宴九霄星光。何至于像今日,想要站起、都得他人搭手帮忙?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师弟。”颜春和的眼底头一次出现疲惫,“你当年为何……定要收他为徒呢?”

作者有话要说:[1]化用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2020.7.15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