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猫咪可能听见了客厅的脚步声，扯着嗓子哇哇地叫，爪子挠得门刷刷响，像不懂事的小孩在哭闹。门缝出漏出一团篮球大小的影子，挤出来几根白色的猫毛。

吴枢星对这只猫的印象并不深，当时方任找他借了两万多，他还以为是要购置颜料画具，没想到回头就在家看到一个小生命。

但是高价的西装和脆弱的古着是经不起小猫折腾的，客厅的沙发旧物也不欢迎小猫光顾，不等吴枢星盘点出不适合养猫的一二三条，方任就红着眼睛冲回房间，之后吴枢星再也没见过这只猫。

那晚的争执过后，方任没有回来，猫咪在房间里窜叫了一整晚。吴枢星想，赌气归赌气，有这个小生命在，方任怎么也要回来吧？哪怕是趁着他上班的时候回来看看？

但是第一天、第二天，时间在走，直到现在，猫咪也没有等回它的主人。

吴枢星愈发烦躁起来，拿起手机就打电话，嘴边攒了一连串的指责，只等对面一接通就全部喷出去。

但是电话没有接通。

嘟……嘟……

待机时匀速响动的声音，有点像医院的心脏监护仪，一声一声，坚定有力，暴躁与苛责情绪在无形的安抚中沉淀下去，直到挂断的那一刻，即将爆发！

“呜呜嗷……”烟味十足的猫叫声拉回了男人的思绪。

吴枢星听过它整夜的嘶嚎，听过它悲凄的呜咽，还是第一次听见正常的小猫的叫声，一直崩在脑中的弦松了，男人叹了口气，手指在门上敲敲：“等一会儿啊。”

换上居家服，系上围巾，男人去冰箱里翻找一通，拿出半块鱼肚皮和一小块瘦肉，耐心地将肉切成沫，打半个鸡蛋，蒸熟了，放到窗户外吹凉。

猫咪可能是闻到了肉的香味，挠门更起劲了，嘴巴一直在门缝拱着，几根胡子伸出来扫呀扫的。

吴枢星可不惯它，等肉末凉得差不多了，才用筷子挑起一点儿，从门缝伸进去。老式的木制室内门，门缝连根手指都伸不过去，毫无喂养经验的男人试了很多工具才找到合适的喂食方法。

这样缓慢的投喂要花费很长时间，好在吴枢星别的不一定多，耐心还是够用。

猫咪也很懂事，吃东西的时候会用爪子把筷子压住，等肉沫舔干净了，再将爪子放开，没有一次叼着筷子不放。

吴枢星抽着空看手机，一天两次电话、一条短信、一条语音留言，每日任务似的整齐排列着，均提示对方已接收，只没得到任何回复。他也想过要不要自己想法子开门看看情况，但又觉得方任想通了就会回来，没准又要吵一架。

很烦。

就是这只猫，该怎么办呢？

猫咪可不懂两脚兽的烦恼，它饿了，要吃东西。

一人一猫配合默契，顺利将一碗肉末解决掉了。

猫咪又咪咪呜呜催他喂水。

喂水也是用的笨办法，吴枢星用厚实的食品袋装上鸡蛋大小量的水，尖端扎一个洞，从门缝伸过去，只要轻点挤袋子，水几乎不会流到地上。

就这样多次少量地喂着，猫咪不想喝了，会把袋子往外推，吴枢星也就知道它喝够了。

按照过去几天的情形，猫咪吃饱喝足后会消停一阵子，吴枢星便没多想，起身收拾碗筷，准备趁这段时间好好睡一觉。

“呕！”猫突然卡着嗓子，哇了好几下，食物的酸臭味顺着门缝往外跑。但猫可不管那么多，吐掉食物觉得饿了，呜咽一阵后，又吧嗒吧嗒地舔了起来。

吴枢星实在没忍住，拍了一张房门的照片发给方任，留言：“有邻居投诉猫叫扰民，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明天物业会联系房东，将猫处理掉。”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严肃，意外的，方任回了一行文字：“我今天回来。”

这真是太好了！

吴枢星放松不少，听着猫咪一边吃一边反胃呕吐的声音，语气也温和了：“你尽量早点，猫吐了几次，可能要带它去看看。”

方任又没回复了。

吴枢星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一边安慰自己方任是个成年人知道事情的轻重，一边又莫名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思来想去，只能先等。

由于心里没底，还怕猫咪出事，吴枢星干脆打消睡觉的念头，泡了杯低因咖啡，开电脑写报告。

这一等，就等到到晚上十二点。

方任仍然没见到踪影，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自顾自地玩失踪。

这下，吴枢星彻底恼了。

猫咪已经叫了半宿，嗓子哑了，声音也不像之前有力气，虚着飘，喂食喂水都不吃，反而将身体整个儿压在筷子上，不想让筷子离开。

吴枢星没法子，只想逼自己睡过去，只要赶紧天亮，就能找房东拿钥匙。但猫咪的叫声越发哀戚，隔着墙壁，仿佛有儿童凄婉地啼哭。

吴枢星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想到楼下老太太悲悯地眼神，和那句“你对它好点，它给我的感觉不大好了”。从旧时代走过来的老人家似乎对生死有种特别的感应，说迷信也好，阅历也罢，他们说出的话，像劝诫，更像一段咒，搅得人脑子生疼。

睡又睡不着，起来也烦躁，打开电脑什么都看不进去，呆了好一会儿，男人又回到关了猫的木门外。

猫咪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门，偶尔攒了点力气就扯着嗓子呜咽几句，没力气了，再沙沙地啼哭。

吴枢星压着脾气，试图用其它房间的钥匙把门套开，没有用，又依稀回忆起旧新闻里小偷用卡片划门锁，他试了名片、厚纸片、塑料卡，不得其法，门仍然没有开。

小小的木门突然变成无敌的怪物，无声嘲笑无计可施的人类，吴枢星近乎颓废地坐在地上，内心一片茫然。

猫咪的情况还在恶化，叫声越来越弱了，后来也不划门了，只依稀能看到门后窝着一个小小的毛团。

上一次这么茫然无力是因为什么事？

哦，是毕业后拒绝接受父亲安排，放弃走表演的道路，结果被愤怒的父亲打出家门。那时他在河边坐了半天，回过神时，天已微亮，蚊子吃了个饱，最后只把得到消息找过来的朋友吓得半死。

那件事情后，他考了教师编制，如愿以偿离开了舞台。

那现在是不是也要呆坐着，等天亮？等朋友？

吴枢星强打起精神，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

现在将近凌晨三点，通讯录里，先略过各科目的老师、学生、学生的家长，可能熬夜的朋友都在外地，帮不上忙，挑挑拣拣，只留下一个不太熟的名字——刘柯故。

就住在附近，很可能熬夜，吴枢星没空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模特行业有刻板印象，手比脑快地打了文字：“抱歉，你睡了吗？我这里有只猫，可能不太好，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消息发出的提示音又让他愣了神，一分钟，两分钟，等待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男人不禁摇头苦笑。先不说刘柯故半夜三点在不在睡觉，看到这么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也不会想回信吧。

吴枢星只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正想收起手机，手机铃声在耳边忽地炸开。

猫咪猛地嘶吼一声，吴枢星只觉得脑子嗡嗡响，连忙接通，还不等说话，对面清澈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吴枢星老师？这么晚还没睡吗？”

吴枢星定定神，等待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可怕：“很抱歉，我可能太着急了，我这里有一只猫，篮球大小，被关在房间里，主人不在，今天我喂食的时候吐了，现在我感觉很不好。”

“猫主人回不来？或者只把钥匙送回来？”

吴枢星犹豫一下，迟疑地说：“是方任，那天在酒店吵架后就联系不上，今天本来说来接猫，现在也不接电话。我最快也要上午才能找房东拿钥匙，但是之后还能怎么做，我不知道呐……”

他幽幽的叹气声被猫咪捕捉，猫哀哀地咪了一声。

电话那头有一会儿没说话。

吴枢星拨弄着门缝里的筷子，希望这些互动能让猫咪不恐慌，又或者，恐慌的是自己，猫是无所谓的。

他不禁恶意地想：“算了吧，小家伙，你的主人抛弃你、不要屋子里昂贵的画材、舍弃过去的心血，只顾着自己藏起来、躲进壳子里，自私、虚荣、胆小、懦弱，你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又想到电话那端的刘柯故，心里忍不住辩解：“我冒冒失失地找上他，他愿意安慰我就很不错了，不能因为没有帮到我就怨怼吧！”

“吴老师。吴老师？吴枢星？”

“我在。”

“我发了张名片给你，你直接打电话给她，她会告诉你怎么做。不用担心时间，她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你报我名字就行。”也不等吴枢星道谢，电话那头干脆地挂断了。

吴枢星抹了把脸，按着名片打过去，果然如刘柯故所说，对方在待机声响到第五下就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苏西，请问您是？”这是一个困倦的女声。

“你好，是刘柯故让我找你。很抱歉这个时候打电话，我叫吴枢星，我这里有一只猫，现在不太好，但是主人不在，我要明天上午才能把它弄出来。”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送医，还是处理掉？”

吴枢星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指尖不疾不徐敲击地面，声音低沉：“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它能得到救护，如果不行，麻烦你告诉我，要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