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一天，周鲤总算等到机会，他隐去了吕公子咄咄逼人的那些话，其它的都照实与周伯渠说了。

“来的是吕家公子，说明日要儿子跟着巡视绣坊，可我不想去。”

周伯渠腾地站起来，“是吕万同的儿子？”

周鲤没料到周伯渠反应那么大，“爹，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爹就是太惊讶了。”周伯渠调整了情绪坐下，“他可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没什么特别的，倒是给儿子看了一副绣品。”

“什么绣品？你可认得？”

“像是《百花绣》。”

周伯渠再次震惊，“当真？”

周家以前也开过绣坊，这幅图样，周鲤在周伯渠的书房里见过，当时周鲤刚进万升绣坊，周伯渠找出一些有名的绣品图样指点他。

《百花绣》是当今皇帝登基的时候，各地绣坊上贡的贺礼，据说被皇帝孝敬给了太后，太后特别喜欢，一直收在寝宫。因为这幅绣品，姚家成了第二个皇商。

这是周鲤印象最深的一副绣品，他看过的虽然只是图样，但吕公子拿出那件罗裙时，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儿子说不知道，他似乎很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就让我跟着巡视绣坊了。”

周伯渠的眼底翻卷着风浪，“他考你眼力罢了。”

“还有件事想跟爹商量一下。”周鲤想起来周灵儿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吕公子说，有好的绣娘可以推荐给他，灵儿她……”

“你想让灵儿去？”周伯渠问。

“灵儿一直惦记着，若是爹觉得可行，这倒是个机会。”周鲤犹豫着，还是将这件事说给周伯渠。

他自己对吕公子颇有意见，但去东都是灵儿的愿望，他虽是兄长，但该做主的还得是爹。

“你对灵儿说了吗？”周伯渠问。

周鲤实话实说，“还没有，儿子对吕公子印象不佳，但事关灵儿，想先问问爹的意思。”

周伯渠暗自松了口气，“你做得对，这件事先等等，别到最后空欢喜一场。”

“爹的意思是？”

周伯渠缓缓说，“既然你也在犹豫，不如再观察观察，再说万老板可能还有别的心思。”

周鲤想起吕公子言语举止，于是点点头，“爹是想让儿子跟随吕公子巡视绣坊？”

周伯渠被周鲤一问，才想起方才周鲤似乎说过不想去的话。

“若是推不掉，便去吧。”周伯渠调整好心绪，“有些事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事，可也未必是坏事。”

周伯渠站起身，又恢复了温和模样，“说起来，倒是该教你些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周鲤跟着起身，“爹？”

“《百花绣》也没什么了不得，在当年那些上贡的绣品中，它也只是个备选。随我到书房来，爹给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璀璨夺目。”

－

一夜细雨，第二日天气开始放晴，周鲤照例是先去看了看窗前的紫荆树，再出门去绣坊。

这棵树是他们一家住进来的时候栽的，杨氏说紫荆象征家庭和美、骨肉情深。果然这么多年，他们一家一直都幸福美满。

眼下天气渐暖，桃花落了紫荆也很快就会开放。

看着枝头坠着的花骨朵，想起昨晚和周伯渠一番谈心，周鲤心里多少也有了底。

今日只要找到万老板，把事情一推，就没他什么事了。再不行，他也可以先敷衍着。

进了绣坊，里面的人见到周鲤都拉下脸，他也只当没看见。

刚进后院，周鲤看见有人在里面朝自己招手。

待看清人后周鲤高兴地跑上前道，“小棠姐，你回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招手的人叫余小棠，周鲤刚到绣坊的时候，她很照顾周鲤。

前几日她哥哥欠了赌债，想要把余小棠卖了抵债，是周鲤凑了银子帮他哥还的赌债。但余小棠在反抗的时候受了伤，这几日一直在家养着。

“都好了，谢谢你阿鲤，等我发了工钱慢慢还你。”余小棠脸上还有淤青，反而问起周鲤，“听说你到吕公子身边做事，那些狐狸精早就炸锅了，你占着茅坑，可知道他们背地里可没说什么好听的？”

“他们炸他们的，姐姐就别消遣我了。”周鲤说，“银子不着急，姐姐还是先养好伤吧。”

余小棠点头，她性格洒脱，对自己的事不在乎，反过来劝周鲤，“你不当是好事，人家都可都红着眼呢。富家公子是不好伺候，你且忍过这一阵，若是真有机会跟着去东都，总比在这小绣坊里做伙计强。”

“姐姐也这么认为？”

余小棠年纪比他大，看事情眼光长远，“那当然，以你的才智留在万老板这里可惜。你是家里长子，爹娘妹妹都指望你。别嫌姐姐啰嗦，你这次抢了青梅的风头，当心她在背后使坏。”

“知道了，谢谢姐姐。”

正说着，隋争走了进来，“ 公子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你快点吧。”

是吕公子身边的黑脸少年，那表情好像周鲤犯了大错，已经罪无可恕。

周鲤跟着他出了门，看见一身矜贵的吕公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老远就吸引人的目光。只是黑着个脸，像是周鲤欠了他钱。

等周鲤走进，他视线在周鲤身上扫视了一圈，“你一个小伙计倒是架子大，还要本公子亲自请。”

周鲤知道，与这样的人解释根本无用，低下头说，“请公子见谅，明日不会了。”

越长风冷哼，转身就走，像是已经透支了耐心，摆足了富贵公子的架子。

周鲤叹了口气跟上，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希望像爹说的，不是坏事吧。

临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晃就是一小天，周鲤也跟着晃了一天，浑身酸痛又不能喊累。

越长风顶着吕公子的名头，一路颐指气使，每到一处绣坊受足了礼遇，到哪一家，都有掌柜早早迎在外头。每进一间店铺，吕公子都是往主位上一坐，让掌柜拿出最好的绣品以及账册给他查看。

一时，周鲤也跟着抖了一回威风，认识不认识的，见他跟在吕公子身后，便都对他高看了一眼，但也有许多人脸色不好。

大多数小铺子的掌柜都还算客气，周鲤毕竟年纪轻又初出茅庐，自然不是人人都那么好说话。

这样下去，早晚得摊上事。

周鲤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可能做一个隐形人。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吕公子，只希望能顺利过了这几日，等万鸿回来他就可以回绣坊干活了，早点甩了这人。

城东的铺子走得差不多时，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到了最后一家铺子，周鲤心说这一天总算要混过去了，结果吕公子开始整起了幺蛾子。

他进门就说累了，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指挥道，“周鲤，你也是绣坊里的老人，该做什么你来交代。”

吕公子这么一说，周鲤就知道为难他的时候到了。

这是城东最大一间铺子，有三个万升绣坊那么大，掌柜是做了几十年的老掌柜，论年纪论资历，在临封城说第一没人能说第二。

王掌柜早年在东都的绣坊呆过，见惯了达官贵人，根本不会因为一个吕家的公子就慌了手脚。

相反，他还想看看这位贵公子到底几斤几两，可没想到，对方同样没把他放在眼里。

在此之前，王掌柜就得到了吕公子巡视绣坊的消息，并且听说他身边的小伙计平时就靠溜须拍马混饭吃。

眼下吕公子竟让这小伙计来指挥他，王掌柜的暴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

因为吕公子的身份，他身后的人就没断过，有想巴结的，更多的是想趁机探探别家铺子机密的。

掌柜们彼此都认识，众人一见王掌柜的脸色，就知道有热闹看可，顿时都来了精神。

尤其是藏在人群中的青梅，她一路上跟着周鲤，看他跟着吕公子风光的样子，心中别提多恨了。

她早让熟悉的姐妹把消息传到王掌柜耳朵里，就是希望有人能让周鲤难堪，甚至在临封城再也混不下去。

没想到这一刻竟然来得这样早，青梅脸上高兴的表情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有好戏看了。

“吕公子，老朽在东都曾有幸与你父亲见过几面，吕老爷为人谦逊最重规矩，”吕掌柜瞧着越长风的俊脸，不疾不徐道，“既然到了临封城，少不得也要按照这里的规矩办事，公子没意见吧？”

越长风瞟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周鲤，小伙计看着老实，实际上十分油滑，只要他不吩咐就绝不开口。

昨天和自己打太极，到了现在还稳稳站着。周鲤不知道，他这样子，激发了越长风的征服欲，更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

“王掌柜是前辈，要按什么规矩，自然都听前辈的。” 越长风似笑非笑。

他话说得客气，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好，那老朽就不客气了。”王掌柜不怕得罪吕公子，他扫了一眼众人，转对周鲤道，“你叫周鲤？听说是万老板的人，如今又得吕公子赏识，想来必定是有所长的。”

王掌柜不知道万远流使了什么手段，往吕公子身边塞了人，他向来看不起喜好钻营的万远流，加上之前听到的风声，更加讨厌周鲤。

他打量周鲤道，“我这铺子里共有十八种绣品，若是你能说出十种绣品名称和所属品类，并指出针法的优缺点，老朽便听你吩咐。”

王掌柜的意思是，你要先证明一下自己，我才听你的。

他这话说到众位掌柜的心里，大家被一个毛头小子指挥都很不满，只是他们没有王掌柜的底气，所以也都忍了。

现在有人做出头鸟，替他们说出这些话，自然都开始愤愤。

“是啊，万老板的人肯定差不了，周鲤，让我等见识见识你的水平。”

“我们这群老东西不中用了，但也要让我们知道自己差在哪了，总不会是色相吧？”

“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都想看看小伙计要如何过今日这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欢迎大家多提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