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迟没有应她，眼睛在她身上停了几秒，而后点点头。
像个呆木头。
明行葵第一眼是这么想的。
沧浪亭里头早已摆了长桌子，四面围了薄纱，舒云带头替众人撩起帘子。
几个孩子便挨个坐了。
隋家姑娘离开大人倒显得活泼一些，隋家姑娘从春字辈，来的五姑娘是她们三人最大的那个，叫春初，六姑娘叫春惠，剩下最小的，便是刚才在鸳鸯厅吃糕点不合胃口的，叫春兰。
“北方流行这样的发型吗？”明行昭浅笑着，捡了女孩子都喜欢的话题先抛了头。
隋春初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一只手轻轻拨了头发：“恩。我们老家在西北，更北方一些，那边没有你们这么人那么多，地方也那么多。”
西北？
明行葵脑子里浮现一张地图。
大约是陕北那边？
“我还从未去过西北，听着倒同我们这边不一样。”明行昭笑道。
舒云带着丫头拿了果碟子，各类干果小食，并糕点，又倒了热热的茶水，还放了一盒冰格子横在众人中央。
“太好了。”明行可笑着拍手，“我刚才在太太那就想问今年的冰格子下来没，可以放在茶水里面，也能干吃，这会子大姐姐就拿来了，这是雪中送炭。”
明行昭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有温情多了，嗔怪的看了眼明行可：“快吃吧，瞧你这话多的，可没人跟你抢。”
明行葵也没听说过这冰格子是什么？她踩着椅子略略仰头瞧了瞧。
是个透明的玻璃小碗，里头冻着四四方方的像冰块一样的东西，却又不像冰块，中间有花瓣和叶子。
瞧着倒是新奇。
明行葵张了手也想要。
“别给她吃。”明行昭低头拨了两块放到杯子里，“她年纪还小不能吃凉的。”
明行昭的话宛若圣旨一般，舒云有些歉意的对着明行葵笑一笑，拿了蜜饯逗她：“四姑娘吃奶葡萄好不好？这个上面裹了凉粉，也是凉丝丝的。”
明行葵认命的一屁股坐会椅子上，瞬间觉得自己这个年龄段虽然装傻充愣方便一些，可再没其他的权力了。
明行可冲她眨眨眼吐了吐舌头。
明行络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这冰格子是什么？”隋春初小心开口。
“噢。”明行昭笑道，“这是我们家里的小玩意，拿冰块冻着，然后等夏日的时候敲碎了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碗里，能搁在杯子里也能放在碗里。”
“这个倒是新奇。”隋春兰个头也跟明行葵差不多，闻言蹦跶着要去够。
她身后的丫头拿了几块替她放在杯子里。
“这是你们这都这样做的，还是光你们家里的习惯？”隋春初眨了眨眼睛看明行昭。
看得出来，隋春初对这个冰格子格外感兴趣。
明行昭瞧了瞧隋春兰，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对着隋春初笑：“外面的我不清楚，我们家自小便是这样做的，几个姐妹都是用惯了的，府里若是没冰也要出去买的，夏日少了这个可是不行的。”
“你尝一尝。”明行昭笑道。
或许是看出隋春初有些拘谨，毕竟在这群孩子中间，隋春初恐怕是最大的那个，作为领头的姐姐行事作风都比底下两个妹妹胆怯许多。
明行诚也光顾着舀冰格子，顺带点了点隋迟：“你快尝尝，泡在牛乳里面也好吃的。”
隋迟接了放在碗里，配着糕点吃了一些。
明行葵热的坐在椅背上只舒气，她年纪小又用不得什么冰块，小沈氏担心她着凉了，于是大夏天还命她喝热的。
明行诚见她这样，悄悄舀了两块递到她碗中，撑着身子挡住明行昭，趁机对她眨眨眼。
明行葵眼里都放了光，恨不得一把抱住明行诚的大腿，直喊小妹膜拜膜拜大哥。
在沧浪亭逛了一阵子，明行昭觉着外面太热了，一时间哪里也去不了，便又待了一会，约莫阳光稍稍下去一些的时候，才带着众人下了沧浪亭。
“祖母没怎么出过西北，此次我们南下，本来说要一起过来的，谁知临走之前年纪大了身子也重了，只得推辞了。”隋春初跟明行昭走在一起。
两人身高差了约莫有一个头。
“我听太太说，此次跟着一起来的，是你们家的大太太？”明行昭挑了挑眉。
“因这次来的匆忙，我们家又在姑苏没有地方住，提前托了人先看了房子，大太太今日先去瞧屋子了。”隋春初解释道。
明行昭笑着点点头：“我说呢。”
日头落下，小沈氏遣了璎珞来寻众人。
众人又一路到了鸳鸯厅外头，隋家姑娘先告辞了，小沈氏要留吃饭，隋春初笑道：“本来想着理好了住处再来拜访的，不怕沈伯母笑话，这次来的匆忙，又没有地方落脚，要早些回去瞧瞧屋子整理一番。”
小沈氏自然也明白，没有再留，带着明行昭一行人将她们送到门外，明力也领着人往外走，众人告辞后，明行葵见隋家人又上了马车往西边去了。
“隋家是真落败了。”待将他们送走，明力回了门里才开口，“虽有个国公的称号，可里头是虚的。”
小沈氏打了扇子轻轻摇头：“隋家大太太今日没来，本是约了后几日再过来拜访的，到时候还要顺带去瞧瞧行可，行络她们的先生。”
“这是必然的。”明力说了话，又道，“今日也累了一天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晚上不必一同用膳了。”
众人分散后，明行可拉着明行葵一路往秋霞院走。
明力拉着明行诚到了外书房。
明行葵看着只觉得忧心，接待客人忙了一整日，晚上好不容易准备休息了，又被父亲拉走了。
在这个时代，生为男子也有万般不如意呀。
*
“你可看出来了？”明行可悄声道，“那个叫春初的，是她们的庶姐姐。”
“这三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明行葵一脸疑问，自己一天跟下来也没发觉谁是嫡谁是庶，只觉得觉得那个叫春兰的丫头，多多少少有些骄纵。
“看出来了呀！”明行可指着明行葵的头，恨不得直接说她笨了，“那个春初姐姐一天下来都是很拘谨的模样，话不敢多说，东西也不敢拿了吃。”
明行葵看不懂这些细节，只抿了抿嘴：“那也不能说明人家就是庶出的嘛……”
“你去问太太便是！”明行可扬了扬脸，“我猜的准没错。”
“况且。”明行可又拉了明行葵在她耳旁轻声道，“我真觉着那个什么国公家，听着多响亮，其实也没有很好嘛，连冰格子也没有，还有她们的头发，都像那样似的盘在头上的……跟咱们完全不一样。”
明行葵没接她的话头，她向来对这些事情有些笨拙，大概是没有这个时代人的天生敏锐性。
她也不是很爱说这样的话，毕竟连几句话都没同她们真正说过，更不能真的就推测出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明行可到了秋霞院便同明行葵挥手分开了。
明行葵忽然想到今日来的那个少年人，看着一副呆呆的，好像根木头似的。
叫……隋迟。
明行葵想了想，打了个哈欠，往远处已经亮着灯火的荣月轩去了。
*
小沈氏这波拨着隋家大太太送来的帖子，只说后日要来拜访。
“隋家大太太这帖子送的正好。”全嬷嬷拿着火给屋里挨个点了灯道，“隋家姑娘并少爷刚走，后脚这帖子就来了。”
“隋家在姑苏没有住处。”小沈氏思虑片刻，“我本想着让他们先住在咱们府里的，可后来又一想，这地方也不够，隋家几个姑娘恐怕只能跟咱们家姑娘挤在一处了。”
“太太您是好意。”全嬷嬷缓了口气，“可隋家现在的身份也尴尬，说权贵有名头撑着，可到底没有实权。今日老爷不也说了吗？您若是留了隋家姑娘住，恐怕往后事情也多呢。”
小沈氏这么一听也点头：“你说的也是，倒是我疏忽了。”
全嬷嬷一笑，笑意有些隐隐的骄傲。
“太太您这身子也没多久了。”全嬷嬷轻声道，“可千万不能操劳过度费心，只怕对肚子里的小少爷不好呢。”
“你怎就知道我肚子里一定是个小少爷？”小沈氏闻言笑了。
“定然是个小少爷。”全嬷嬷扯了笑，“您放心吧。我都到菩萨面前求过了，庙里的和尚师父也说了，只要诚心求的，定然能如愿。”
小沈氏低下头去，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春词睡下了吗？”小沈氏回头问道。
“四姑娘院里的绿蜡说，四姑娘刚刚回去用了晚膳，一会就睡下了，这会子同丫头们看花样呢。”全嬷嬷回道。
小沈氏欣慰的点点头：“春词是个好孩子，从来不给惹出事情来。”
全嬷嬷闻言，本不欲跟话，却忽然想到今日那事：“太太还说呢。咱们家四姑娘平日里看着不说话，终究只是没长大的孩子。可您瞧今日隋家那七姑娘……”
小沈氏闻言轻轻皱了眉，打断她：“哪有背着人家说话的，她们没来过南边，第一回来吃不习惯也是有的，况且隋家七姑娘年纪还小，看着终究同春词差不多年纪，都是小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
全嬷嬷吃了个理亏，也就闭了嘴，只是脸上照旧有些愤愤不平。
“我心里头莫名只觉得慌。”小沈氏下意识摸了肚子，“你明日替我到山禅寺再求一求，我不求是个男孩，只求菩萨保佑平安便是了。”
全嬷嬷领了命便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