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辰从未见过钟情露出这样的眼神。

初见时，或许是因为在雄虫集体抚育中心待得并不开心的缘故，钟情的眼中带着些淡淡的忧郁，但那也是一种平静的忧郁。更别说，与他在一起后，那种忧郁就逐渐被沾染上了人间烟火气的温柔笑意所取代了。

可现在，他眼中的那片蓝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次风暴，一切都被撕裂了，最终只余下一片死寂。这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视线的落点明明是在那颗蛋上，眼中映照出来的却是一片空茫。他似乎是透过这颗蛋，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蛋......虫蛋......虫崽和阿辰......不在了，都已经不在了。”

钟情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他微微躬身，勉强用轮椅的扶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呼吸着，但口中依旧神经质地重复着特定的几个词，哪怕说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气声。

姬辰意识到了他是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心虚还是愧疚，但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先稳住钟情。

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姬辰半跪在钟情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钟情那只搭在轮椅扶手上、瘦削而又青筋遍布的手托在掌心。

“阿情，我已经回来了，你抬眼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

钟情低着头，褪成银色的发丝从边上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眉眼，但那沿着下巴缓缓滑落的水迹却不容忽视。凑近了，才能听到小声的啜泣。

他惹他哭了。

这是姬辰第一次看到钟情哭得那么伤心，仅仅是这么一次，就足够让他手足无措的了。可细想下去，实际情况却更糟糕，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钟情还不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哭过多少遍呢。

姬辰在各个位面卷事业线时，总能轻松地化解一切困难，可现在他却在哭泣的雄虫面前什么也做不了。他有些恍惚地想到，如果他现在跪下来给自己喂几个大耳刮子，就能让钟情平静下来的话，那他应该也是愿意的。

但这个方法在现在显然没有任何用处。钟情已经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世界中，就连前面蹲着只这么大个的军雌，也被他当成了空气忽略过去。

姬辰皱着眉，担忧地看着钟情发白的嘴唇。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在这么下去，他会缺氧晕过去的。

“阿情，再原谅我一次。”他伸出手，在钟情的颈后轻柔地抚弄了一把，情绪激动的雄虫就歪着头，软软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用一种伤害尽可能小的方式让钟情晕了过去。但哪怕是昏迷了过去，雄虫的眉头依旧轻蹙着，好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

看来他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这确确实实是一樽已经碎裂的琉璃。或许能将他勉强拼合了起来，但却改变不了脆弱的本质，只是轻轻一碰，就会让悲剧再度发生。

姬辰出神地盯着钟情的睡颜，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会有虫崽的。”

......

姬辰翻看了一下系统，页面上果然还是一大片被锁住的灰色区域。到度假位面后，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被冻结了，之前他也不过是用了一些简单的催眠手段应付过了军部的检查。只是他当时只能用低级催眠功能，还得时不时回去补一下。

至于给钟情检查身体、兑换药品......连虫族的医疗技术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现在系统开放的一小部分低级功能就更加没可能派上用场了。

他纠结地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斯沃夫的通讯号。

听到这边的情况，斯沃夫原本低沉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我马上过来！”

距离斯沃夫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姬辰给钟情擦了擦脸，又给他注射了一剂营养针，才在床边坐下。

望着雄虫的睡颜，他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挫败感。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叹了口气，姬辰点开了之前斯沃夫发给他的第二个文档，他记得斯沃夫说过，这个文档里记录着和钟情相处需要注意的事项。

之前他自信满满地觉得，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相处多年的雄主，所谓的注意事项，也不过和市面上流传的《赢得雄虫芳心的99招》《与雄主相处的99个小心机》之类的厕所读物差不多，但钟情的失控却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若是，若是他之前不那么自负，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刺激到钟情。

点开文档，里面记录着的内容居然有几百条，而且并没有进行精细分类，甚至连语句都谈不上连贯，更像是匆匆记下的只言片语。

“避免让钟情阁下单独待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否则会使他产生恐慌情绪。”

这是......幽闭恐惧症？但姬辰记得，钟情以前明明不害怕狭小的空间，有一年生日的时候，雄虫还别出心裁地把自己装在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里。等他下班的时候，自然是好好享用了一顿甜甜的“小蛋糕”。

他的视线继续下滑，果然在某一行看到了，“避免椭圆体（主要为各种生物的卵或近似物）出现在钟情阁下的面前，如为食材，需注意烹制形式。”

姬辰苦笑，自己还特地把那颗蛋拿出来给钟情看，看来真是正准雷点了。

文档里列出的内容很多，姬辰越看心越沉。他总有种自己原先是优等生，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就成了后进生的感觉。现在不论是斯沃夫，还是其他四个人，大概都比他要了解钟情。

......

门铃很快响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来的居然不是斯沃夫，而是姬辰的老对头——里斯。

“怎么是你，我联系的斯沃夫。”

“别挡路。”里斯冷冷地看了门前的姬辰一眼，径直往里走去，“我们五个一直都是轮流照顾钟情阁下的，今天斯沃夫回军部出任务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不负责任地离开那么久，不清楚这件事也正常。”

这人说话可真欠......但他还得让一个了解钟情的人来看看钟情现在的情况，他忍！姬辰咬牙切齿地跟在里斯身后。

里斯将脸贴近钟情，待感到雄虫平稳的呼吸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没事，他现在已经睡着了，等他醒来以后，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

“他一直都这样吗？”姬辰皱着眉，“醒来就会什么也不记得？”

“是啊，就像光脑的一键格式化一样。”里斯慢条斯理地将被单拉好，“这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过，能让生物的大脑产生这样的机制，也不知道他之前是遭到了怎么的伤害。”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姬辰，“要不是摊上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雌君，他也不至于......”

姬辰有些狼狈地躲避着他的眼神，嘴却还是很硬，“出任务途中遇到意外，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里斯又是一声冷笑，“早知道这样，哪怕我和他之间的匹配度没有你们高，也还是该争取一下。”

“什么？”

“是啊，没想到吧。在你之前，与钟情阁下匹配度最高的就是我，我甚至和他约会过。”里斯的表情里有说不出的神气，看得姬辰火大。

两人顾及着钟情，不敢搞出大动静，但也免不了火气十足地对视起来，再这么下去，打起来是避免不了的。还是床上轻微的动静打断了两个斗牛一样的军雌。

“钟情阁下要醒了。”里斯先一步上前，指了指门外让姬辰先出去。

“凭什么让我——”

“你不会是想让钟情阁下醒来时看到两个阿辰再次认知失调吧。”

“......行。”姬辰勉强应了一声。

他摸了摸衣服里的硬皮笔记本，刚好他还没看这本日记，就先让里斯一会吧。

于是钟情睁开眼时，就刚好看到姬辰忍气吞声转身出门的背影。他的眼中闪过一次不易使人察觉的狡黠笑意。

在经历两个世界的“充能”后，花神泪构建幻境的能力又强了许多。这个世界甚至能让他凭空想象制造“道具”。刚才那本日记本，就是他为姬辰准备的重要道具了。等姬辰看完日记，知道雄虫曾因他沦落到那样的悲惨境地，想来能为花神泪提供更多情绪能量吧。

愧疚、悔恨、悲痛，随之产生的更为深切的爱意......想想就很有趣呢！

下一秒，他就被摁进了一个弹性十足的胸口。

这是什么洗面奶攻击啊！

“唔唔......阿辰快放开我！坏狗狗。”

“你都说我是坏狗狗了，我怎么能听你话呢。”里斯坏笑着凑近，用新长出来的胡茬在钟情的脖颈处蹭来蹭去，逗得钟情笑出了声。

“哈......啊，别蹭了，好痒。”

房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房间外却杵着个失意虫。

姬辰听着卧室里传来的笑声和动静，低落地叹了口气，然后翻开了那本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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