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岚，”萧渊挣扎着开口，“你的一生还很长，你还非常年轻。也许在某个瞬间，你觉得我适合你。但如果你把时间线拉长，五年后的你，十年后的你，几十年后的你，会发现，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萧渊终是无法否认自己喜欢项岚。

而对于项岚来说，萧渊的回复是一种委婉，或者说，礼貌。

你喜欢我吗？是，我喜欢你。

只有这一个答案，为喜欢。

其它所有答案，皆为否。

项岚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很失礼，竟然逼着一个并不喜欢自己人，剖析拒绝表白的原因。想想自己，拒绝别人总是直愣愣地说，我们之间不可能。萧大爷呢？“不是最好的选择”。

比自己成熟多了。

“是不是我最好的选择，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想归想，嘴上却还是顶回一句。

说出去了又后悔，何必呢。

萧渊果然不回答。

项岚叹了口气，“小可爱，啊，以后怕是不能这么叫你了。”他笑了一笑。

萧渊一直没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其实，你不必替我担心选择的问题呢，”项岚的笑容看上去像苦笑，“我28岁了，你记得的吧？”

萧渊一震。

项岚继续说：“还有一年，我将得到，组织上分配给我的伴侣，跟你一样。”他吸了口气，缓缓说完，“你是我第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选择。从此以后，我别无选择。”

萧渊立刻看回他，眼睛瞪得老大，他没想过这事。

他被锤到土里的心，又像被铲起，扔进火炉之中。

烧得吱吱作响，烧得汁液止不住地往下流。

眼看成灰。

项岚要跟别人结婚、成家。项岚要日日夜夜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聊天儿、说情话。项岚要和别人有个孩子。

项岚会跟他白头到老，不是自己。

萧渊后悔了。跟我走，我们一起走。

脑海中不断响着这句话。

死也说不出口。

没资格。

项岚等待良久，见萧渊脸色愈发苍白，表情越来越难看，但依然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好吧，我没办法了。

你看，萧渊，如果你告诉我，我不要你的话，你就跟别人走了。我一定会扑上去，打死我，也不能让你走。

看起来，你能接受。

那么，我也必须能，不是吗？

项岚站起身，看着萧渊。

萧渊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

项岚走上一步，伸出双手，温柔地、小心地慢慢掰开萧渊握了很久的拳头。他看看萧渊的手掌，微微摇了摇头，又抬起头看向萧渊。

项岚的眼神里满是疑惑，没有不甘或是愤怒，而是不解。

萧渊根本不能与他对视，垂下眼帘，低头不语。

“我走了。”项岚轻轻地说，“再见，萧渊。”

萧渊立刻想起，曾经项岚也在家里对自己这么说过，自己当时还能说，别走。今天却不能说了。

萧渊像座背负了千斤重物的雕塑。

项岚转身离去，没有回头，他平和地带上了门，没有像上次那样使劲。

项岚走到车旁，终是做不到那么决绝。他的心底还有丝微弱的希望，期待萧渊追出来说，逗他的。

他目光一瞥，不见那朵小花儿。原本花开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坑，周围堆着无秩序的泥土。萧渊把花儿拔了，项岚想，在自己来之前，他就拔了。

是这样的吗？所以他真的不喜欢自己。

项岚一声惨笑，决然拉开车门。

车绝尘而去。

萧渊像座雕塑，直到听见门外车离去的马达声，才触电般动弹了下。

他僵硬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项岚在揪他家的爬山虎，揪得墙壁上星星点点的绿斑，项岚的双手上也是，染了一片。

后来那绿色挪到自己的衬衫上，因为项岚抓起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那天的阳光真好，风都有情。

不像今天，虽然也有太阳，却被厚厚的云层遮蔽着，出不了头。

风在替即将到来的寒流打预告，肆无忌惮，隐含恶意。

不像今天，门外没有项岚。

时间最为公平。它只顾自己按照既定的节奏流过，不管世人痛苦难熬、度日如年，还是幸福快乐，时光依旧如电。

就算彻夜难眠，每分每秒都在清晰地承受心痛；就算满心疑虑，翻来覆去也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答案。没关系，时间还是会流逝，有如钝刀子在皮肉之上拉锯。

-

20个小时之后，萧渊和项岚不得不打起精神，压制自己宁愿缩在家里某个角落里的情绪，出门去单位上班。

俩人几乎同时走进办公室，项岚今天连每日训练都没参加—昨天至少跑了一个全马，属实练不动了。

两个人，四个硕大的黑眼圈。

尤其是萧渊，他毕竟连续三个晚上基本没睡觉，熬到今天，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皮肤干燥，脸色灰败。

项岚只熬了一个通宵，除了眼睛周围有反应之外，还算一切如常。

俩人对视了一秒，各自挪开视线。

项岚想打招呼，见萧渊已不看自己了，一个“早”字吞回肚内。又见他脸色憔悴如斯，比之前枪伤发炎，高烧时还难看，心疼不已，却发现自己已没有想关心就关心他的底气了。闷闷坐下，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相处是好。

萧渊还在以“同事”的标准要求自己，揣摩了会儿，主动开口，“你早。”眼睛不看人家，只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项岚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刚要回话，见萧渊将脸隐藏在屏幕之后，顿时觉得回复没意义，干脆闭嘴。

萧渊没等到回复，猜测项岚不想搭理自己。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自己。

办公室内的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死水般的寂静。

中午，天启商行总部办公室。

童少白压抑着心里的不耐烦，等待坐在自己对面、正在慢悠悠品茶的赤链说出今天来找他的正题。

童少白对赤链的嫌恶，见一次多一次。此人虽然貌不惊人，但骨子里的残忍和无赖似乎总是遮掩不住地从他的语气、动作、眼神，甚至是衣服缝里往外钻。他就像一条挥之不去的，存在于噩梦中的阴冷黏腻的巨蛇。

“赤链首领，这是江东的绿茶，几天前刚刚采摘下来，您喝着觉得如何？”童少白打破沉默，想尽快结束见面。

赤链夸张地咂了几下嘴，“呸”一声将舌头卷起的一片茶叶吐回玻璃杯中。

童少白不由自主地挪开眼神，可算是糟蹋了。

“咱是粗人，绿的红的，咱喝不出大区别。但咱知道，兹要是童大秘您拿出来招待咱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童大秘是谁啊，您一咳嗽，整个大都都要流鼻涕啊。”

童少白一笑，“这话从何说起？”如果你真这么觉得，你敢一直叫我“童大秘”吗？只有你这么称呼我，不就是因为你知道我还有个老板吗？

“咳，童大秘，咱这次来，还是上回说的事儿。托您的福，钱呢，咱这儿收到一笔，但是还差得远啊。我上次给您说的数，您真得当回事，咱一分没多要，实打实的，它就需要这么多啊。”

童少白端起杯子喝茶，像没听见。

赤链毫不尴尬，语气反而更见强硬：“更要咱命的是那个东西啊，咱是一根毛都没见着。童大秘，咱这儿停工了已经，您再不高抬贵手，没法干了。”

“东西不在我手上。”

“那还不是因为您不叫运过来吗？”

“你知道现在外面的风声有多紧吗？你知道天启商行已经被执法机构盯上了吗？你非要逼着我顶风做事，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童少白有些火了，“您”变成了”你”。

“早晚的事儿，您怕什么呢？咱早准备好，不就是咱先下手为强了吗？您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等人给咱先一锅炖了哇？”

跟此人说不通，童少白暗暗咬牙，正在思考如何妥当的回复，赤链又悠悠地蹦出一句，“不是我说，您干活儿怎么娘们儿唧唧的。”

“放屁！”童少白破口大骂。他的长相白净阴柔，平生最恨别人说自己娘们儿。

赤链不记得上次被人这么当面痛骂是什么时候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内的饰物，那个小小的圆柱状物体贴肉趴着，杀心顿起。

他眨巴着小眼睛，盯着童少白，想到自己要是现在就动了此人，前功尽弃不说，后果怕是也堪忧。

他当即认错，做作地抬起右手甩了自己一个小巴掌，“咱这张臭嘴！童大秘息怒，咱也不是那个意思，咱想夸您仔细认真来着，不会说话，该打该打！”

童少白见他这么快就认怂，话又说得卑微，不好继续发作，只得调整情绪，“我们有我们的考虑，赤链首领，稍安勿躁，该来的都会来的。”

赤链大概觉得跟童少白对话达不到效果，他跟童少白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童大秘，咱打个电话请示下哈，您莫见怪。”说完，不等对方回答，直接拨通了电话。

“老板，”赤链热情问候，“您老一切都好哇？……啊，那就好，咱现在就跟童大秘这儿呢，要不您费心跟他说几句？咱可支使不动他，哈哈。”他把传输器设置成外放。

“少白，你今天有空，过来找我一趟吧。”的确是童少白老板的声音。

童少白立刻恭敬地答应了，他瞪了一眼洋洋得意的赤链。这王八蛋绕过我直接找了老板。

童少白没敢耽误一分钟，挂上电话，送走了赤链王八蛋，直奔他老板的住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