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比往日要浓黑许多，冬虫正在长眠，江嵬眼皮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了下，他停下脚步，乾坤袋里什么东西在不停撞击着封口，他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没放那只鬼鹰出来透透气。

这东西要放只能放回兽林，兽林于他没什么好印象，江嵬才不想去。可不放回去就只能呆在他身边，留下就留下吧，反正这丑东西又不吃他米，他给鬼鹰取了个名字，叫大花，因为它身上一块有毛一块没毛，看上去又丑又花。

大花被江嵬放了出来，翅膀和双爪依旧被绑着，江嵬弹了它一下道：“闹什么闹什么，我师尊送我的牵丝都给你用了，再闹，再闹把你嘴也绑上。”

他来到宜川居住的爻馆，心想孟元君没来也没事，就宜川那个脑子，他多说两句自己就交代了，就算真的摆了个上古凶阵出来，最多也就是痴迷阵法没忍住自己摆来玩玩儿。

“四师兄。”江嵬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这么早就睡了？院子中没有人，房间里面也是黢黑一片。

一盏孤灯随着夜风不住摇曳，四下安静的可怕。

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铃铛声，声音刺耳，仿佛是谁拿着铃铛在他耳边能猛摇。一道惊雷随之当空炸响，江嵬眼前刺眼的白光闪过，他伸手去挡。大花趁机挣脱他的束缚发出尖利的叫声猛地振动翅膀朝院子外飞去。

“师弟！”江嵬在这一片混乱声中竟然听到了空尘的声音，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地面暗红色的黏稠液体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快速流动，发出怪异的红光。

他看见空尘隔着门朝喊了他一声，接着便一头冲了进来，本能让他朝着空尘的方向疯狂挥手，五官因为过渡惊恐变得扭曲：

“别过来……”

下一秒，以他们所在院子为中心，无数红光缭绕的禁制拔地而起，红光冲天，想要破阵而逃的鬼鹰一头撞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江嵬开始出现幻觉，血肉模糊的人皮在他眼前飞过，没了五官面目模糊的头颅上一张一合的那条不算做嘴唇的缝挡不住森森白牙，发出或哭或笑的惨厉声，脚边一个破土而出的腐尸扒住他的大腿张嘴就咬下去，江嵬惊慌之下抓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扯，竟然直接连带头发将她整个头皮扯了下来……

猎猎风声自耳畔传来，江嵬眼前出现了一把通体自带玄光长剑，带着雷霆之势刺穿女人的心脏。腥臭的血溅到江嵬的青衣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江嵬追悔莫及，为什么没能阻止空尘进来。

空尘一把拉过江嵬，问：“师弟，你可有受伤？”

“我没……大师兄你怎么进来了，你不是去六师兄那里了吗？”

“来不及解释，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说。”空尘警惕地看着四周，表情严肃说。

江嵬：“大师兄，这是混元厄魔阵，我们被困在阵法里面了。”

头顶之上几道惊雷砸下，雷霆之力狠狠劈在阵法周身护盾之上，结果被护盾尽数吞噬，阵中狂风大作，风刃割在脸上，留下条条血痕。

苍山是神界传承千万年的灵山，山下尸骸最终都是选择魂归天地舍身成仁，生生世世守护苍山的千秋万代，此阵一开，枯骨如获新生，江嵬和空尘眼睁睁看着无数白骨从地底爬出来，空荡荡的骨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动作整齐划一，回头看着阵中唯二的活人。

只剩空荡荡的孔洞的白骨齐刷刷，直勾勾地看着江嵬他们，下一秒，集体狂欢疯魔般直扑而上……

阵法之外陡然而生的变故惊醒了沉寂的夜色，苍山之上的客人倾巢而出，纷纷循着雷电交加红光染透半边天的方向而来。林枝净御剑飞至空中，侧身躲过一道又一道巨雷，他闪身回到阵前，已经是脸黑如锅底，声音都带着雷霆之怒：“宜川，你院中为何会有混元厄魔阵？”

匆匆赶回来的宜川面色已经苍白如纸，他颤抖着一下就跪在林枝净面前，声音发抖：“弟子……弟子……”

周围已经集聚了不少仙家，一个比一个神情激昂，言辞犀利。

“苍山神君六界敬仰，门下弟子竟然私自研习上古凶阵，委实可笑。”

“待我等禀明天君，还望苍山君给六界一个交代。”

“如今阵法已经开启，我们要是坐以待毙迟早要被它吞噬，诸位还是先想想这破阵之法吧。”

诸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却没人敢靠近阵前一步，眼看着阵法在吞噬了巨雷和的力量后不断壮大，苍山的灵气在疯狂的流失，林枝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一片吵闹声中，孟元君突然出声说：“师尊，到现在也没看见大师兄和七师弟。”

林枝净闻言迅速抬头朝四周望去，果然除了空尘和江嵬，他的徒弟都来了。

孟元君说：“他们可能是还不知道这……”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枝净退后两步，对着挡在前面的人说：“让开。”话落周围人顿时四散而开，留出一片巨大的空地给他。林枝净屈膝盘坐在地面，抬臂时两手迅速结印，头顶黑云遮天闷雷阵阵，林枝净白衣墨发随着阵前呼啸的罡风狂舞，金芒在他周身蔓延，随着他的掌心所在的方向直冲而去。

混元厄魔阵感受到外力的侵入，阵身红光大涨，将林枝净探出的灵力瞬间弹回。林枝净捂着胸口睁开眼睛，几个徒弟瞬间大呼小叫围了上来。

“师尊！”

“师尊”

“没事吧师尊？”

林枝净面色惨白地从地上站起来，唇角隐隐有些血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法阵上，轻声说：“他们在里面。”

闻讯而来的桑宁听了这话瞬间面如纸色，冲到他们面前难以置信地问：“阿尘在阵里？”

林枝净来不及解释，他的目光从那些仙家身上略过，扬声说：“关于这混元厄魔阵如何出现在苍山一事事后我们在详谈也不急，现下本君希望能得诸位一臂之力，齐心破了此阵，相助之恩他日苍山必有重谢。”

能得苍山君这样一个承诺众人无不心动，可那是上古凶阵，一旦靠近轻则修为尽是失重则魂飞魄散，就怕这苍山的恩是有命拿没命享啊。

“神君莫急，贫道愿助神君一臂之力。”玉清自人群中走出来，花白的须发被风刮的散乱。

林枝净冲他点了点头，一道张扬的红色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陌上行灯拿着一柄镶满五彩斑斓宝石珠子和羽毛的扇子优雅地站在那儿，幸灾乐祸地说：“今天要是没我在，怕你找不出个帮手来。”

玉清：“……”

陌上行灯：“没说你的意思。”

“少废话，开始吧。”他不在众人身上费心，上前时看见还跪在地上的宜川淡声说，“先起来，这件事我日后再找你算账。”

这几句话的功夫，凶阵已然扩大几倍不知，众人只见混沌黑色之中不时红光闪过，巨阵之前，他们几个人同那些狂舞的飞沙走石也无不同，仿佛众人一错开眼就会消失不见。

江嵬不知道这是他和空尘杀的多少只白骨，魔祟无穷无尽，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他的双臂已经痛的麻木，完全凭借意识在动，腿、腰、后背、前胸、脖颈全身都是被生生撕扯皮肉后留下的狰狞血口。

空尘比他还要惨，一面要抵挡魔祟的进攻，一面还要留心江嵬这边的情况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就在他们面对前方成山一样的白骨群近乎绝望的时候，突然，所有尖叫嚎哭的骷髅毫无征兆都消散无踪，连一点飞灰都没留下。

江嵬愣怔地看着这一切，空尘脱力跪在地上，手中紧握猎风剑，鲜血从掌心流出，将剑身染的通红。

“大师兄。”江嵬一把扶住他，颈侧大片的伤口将青衣染成乌黑色，湿答答的头发贴着脸，血水顺着往下流。他的手臂在发抖，拿着赤羽已经很吃力，冥冬早已经丢到了不知哪里。

空尘勉强笑了笑，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每一次的呼吸都能让他生不如死，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周，魔祟无尽的嚎哭在耳边萦绕不散，他的眼底映出爻馆的景色。

渐渐地，夜色与红光被灼热的火浪代替，炽热的岩浆从视线的尽头向他们涌来，整个法阵都被热浪包裹。他们如同置身火山深处，蛊惑人心的声音从岩层深处遍遍传来。

空尘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突然，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江嵬一掌拍飞，咬牙切齿说：“离我远点……”接着便惨叫一声，双膝跪地，浑身都被赤浆包围，热浪冲天，在江嵬眼里，空尘俨然成了一个火人。

江嵬从地上爬起，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记得只要找到阵眼就能出去了的，阵眼在哪儿？在哪儿啊……

在空尘身上，大师兄的身上就是阵眼。一个声音突然告诉他。

“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出去了。”

江嵬如同被摄了魂般失魂落魄捡起掉在一旁的兵刃，一步步靠近空尘。

空尘痛苦的大叫：“别过来……你别过来……”

江嵬充耳不闻，依旧步步紧逼。

空尘开始疯了般扭曲身体，嘴里发出的惨叫声让人头皮发麻。倏地，他飞速从地上弹起，猎风剑发出诡异的红光直直朝江嵬劈去，空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自语般说：“走啊……”

剑尖停留在离江嵬眉心只差两寸的前方，空尘看着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疑惑地江嵬。片刻的清明迫使他强自收回长剑，“哇”地一下，大口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空尘眼中渐渐被红光占据，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声音告诉他。

“杀了江嵬，这是假的，杀了他就能出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猎风剑突然调转方向，寒光自江嵬血迹斑斑的脸上一闪而过，空洞的眼睛有一瞬间回过了神，神色懵懂地去寻找光的来处。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比尸山血海中魔祟的诅咒还要清晰，什么东西喷溅到了江嵬脸上，唤醒了深陷幻境中的他。

炙热的火山消失，滚烫的熔岩退却，熟悉的草木楼墙，熟悉的凉夜人声。

倏地，周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江嵬呆呆地低下头，死不瞑目的大师兄胸口被一把黑色利刀贯穿。

新鲜的血珠顺着刀锋滑落，黑色的血迹淌到了他的腿边。

江嵬被定住了般浑身僵硬，他的眼睛中满是恐惧，从眼睛到身体都在颤抖，双手从刀柄上无力垂落，他机械地转过脑袋，看着人群最前面的林枝净，眼前一花，重重倒地。

“阿尘……”

不知是谁那撕心裂肺的叫声，成了江嵬所有有关这一夜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