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斑驳的月光，沿着阴影的深谷，在幽暗的密林中，鹿守终于抵达了驻扎的地方。
地上丢了很多瓶子，鹿守认出那是卫生营地里常见的、用来装火水的瓶子。
有人倚在物资箱上，懒散地打着招呼：“哟，维亚希尔回来了。”
维亚希尔皱起眉，不赞同地说：“雅科夫！你们又偷喝火水！我要告诉大尉！”
雅科夫想坐起来，在空气中乱抓几把，抓了个空，索性就坐在地上，仰着头，含浑地说：
“嗨，怎么能叫偷喝呢，我是在给我消……嗝呃……消毒。在这里待……待久了，我全身上下都不干净……大尉现在不在，你可没处告状……”
“而且、而且！现在人死一个少一个，上面往下面送人都来不及……”
“啊——！你是不是带了新人下来！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什么货色！怎么……怎么就一个人？”
雅科夫用他迷茫的视线扫了一眼来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走近。
忽的，雅科夫将身板挺得笔直，吓得像一只从鸡圈里提出来的公鸡，声音哆嗦着说：“先……先生！”
营地里醉了一地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丢掉手上的瓶子，也跟着立正低头，都在等着长官训话。
维亚希尔气笑了：“是新人！先生什么时候来过营地！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雅科夫！”
闻言，雅科夫一身酒气地向他们走近，面具下，他的一双眼睛通红，瞪着鹿守：“这不是……？”
鹿守不适地往后避了避。
雅科夫想要摘他面具的手落了空，他转而用力拍了拍鹿守的肩膀：“好小子！”
似乎是觉得被落了面子，雅科夫又嘲弄地挖苦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于快要饿死的野狗，只要一根骨头，就能换它一辈子看家护院’！来说说，是哪根狗骨头把你引过来了？！”
维亚希尔深深地皱起眉头，呵斥道：“正常一点，雅科夫。”
“正常？“雅科夫拔高声音重复，“哈！在这里，正常人才是最不正常的！”
雅科夫伸手揪住鹿守的衣领，嚷嚷道：“见鬼的，派新人过来有什么用！有本事再送个人偶过来啊！”
鹿守惊得睁大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哪里暴露了。
“你该去休息了。”维亚希尔忍不下去了，他拍掉雅科夫的手，推推雅科夫的肩膀，想要让他往回走。
雅科夫不动，定定盯着维亚希尔的眼睛。片刻后，他嘟囔了几句，转身回到他刚才躺的地方躺着了。
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也都回去休息了。
维亚希尔带鹿守走到营地里：“别听雅什卡……雅科夫瞎说，我们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他只是……我们刚死了太多同伴，他心里不舒服。他平时也不是这样子的……”
鹿守看向维亚希尔，见到一双装满疲惫的绿色的眼睛。
维亚希尔偏过头，看向远处。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你的任务是看好营地，不要让魔物靠近。”
“等大尉回来，她会给你更正式的任命。”
“今晚，我会和你一起守夜。”
醉酒的人陆陆续续睡着了，营地顶部的灯光照亮营地的一角。
鹿守和维亚希尔坐在营地的角落里，默默无言。
良久后，维亚希尔轻声问道：“害怕吗？”
鹿守摇摇头。
维亚希尔笑了一声，并不相信：
“到这里来的人，开头都会害怕。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有的士兵会借火水壮胆……你还太小，不能喝那东西，况且，脑袋昏沉地在深渊待着是件危险的事。”
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友好又随意，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你们的教官应该没和你们说过深渊的事情吧。”
鹿守又摇了摇头。
来到这里这么久，鹿守都没弄清楚愚人众在打什么小算盘。直到来到着诡谲的地方，他才隐约意识到，在这次任务中，愚人众要针对的，似乎不是其他六国。
脱离掌控的现实让鹿守微微有些烦躁不安。
他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不短了。船费已经攒够，他该准备启程前往稻妻了。
等他再确认一下那个可疑的家伙的身份，他就该走了。
维亚希尔不知鹿守心中所想，他曲起腿，单手支着头思索片刻后，把手放回腿上，低声说：“你应该听说过四百年前的那场灾厄……”
鹿守心说，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知道，四百年前有场灾厄席卷了提瓦特七国，况且，这也算是他诞生的一个契机。
他点点头，就听维亚希尔接着说道：
“那场灾厄只是战争的前奏，对抗漆黑大敌的战争一直持续着。战场就在这里。”
鹿守猜不出这里到底是哪个国家的领地，维亚希尔也没有讲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们在这里探索漆黑大敌，漆黑大敌也在暗处窥探我们。”
“最初的战士，在与魔物对抗后，发现自己也被扭曲成了怪物……他们是至冬的英雄。”
“那之后，才有了现在的轮替机制——除了那位先生，没有人会一直待在这里。”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漆黑的力量是不是完全无法战胜……”
维亚希尔苍白的脸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毫无生机，但他的眼睛很亮，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少。
“后来，我就想，就算我们最终会被漆黑吞没，又怎么样呢？我们是永远不会放弃抵抗的。”
“至少，这么多年了，那位先生都没有离开深渊前线。”
“那位先生”？鹿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称呼了，他忍不住问：“你说……那位先生？他叫什么名字？”
维亚希尔摇摇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但是我听说……”
维亚希尔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醒着之后，才凑近鹿守，像是在说什么禁忌的话题似的，小声地说：
“我听说……他是个人偶。”
作者有话要说：鹿守：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