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水一直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困扰着她，比如为什么七岁那年爸爸妈妈把她带到姑姑家就再也没有把她接回家，又比如为什么那一年林寻北前一天还说要给自己过生日第二天就发消息让她再也不用来了，又比如现在。

为什么姑姑给她穿上新买的衣服，给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还给她脸上抹香香的东西。

那件破旧的红色毛衣被扔在垃圾桶里，刘妍忙前忙后地给她收拾东西，她把睡在客厅沙发上的奚水的仅有的几件东西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行李箱里。

奚水疑惑地望着镜子里变得漂亮的自己，她抱着顾念生日时送她的毛绒玩具，奇怪地问蹲在地上对着粉红色行李箱叹气的刘妍。

“你们在干什么？”

刘妍心疼妈妈给自己买的行李箱就这样送给奚水，她恶狠狠盯着奚水，恨不得代替奚水去和林寻北见面。

“你脑瓜傻，给我记好了，到了林寻北那里，你可不能忘了我们家对你的好。”

奚水郑重地点头说：“姑姑还有姑父给我吃的，还给我地方住，我不会忘记的，可是为什么要去见林寻北，她说我不用再去找她了。”

刘妍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心里痒痒的，可林寻北在电话里警告她不要多嘴问其他的，她对待自己这个奚水亲表妹的态度不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她只能向奚水强调了一遍又一遍要从林寻北那里多要些钱来。

每一遍，奚水都要回一句不可以。刘妍没好气地把奚水拽进公交车里，一家人穿戴整齐，在夜幕降临前来到机场。

来接奚水的的是林寻北身边的一个小助理，三年前，奚水和她见过几面。

刘妍一家人见到穿着普通的冯萌萌，心里失望不能在林寻北面前表现一番，客套了几句便加快步伐离去了。

奚水拖着轻快的行李箱跟在冯萌萌身后，没有走太远，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奚水想，除了林寻北，这个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把墨镜带出像她那样的独特的气质了，即便在寒冷的冬天，林寻北也穿着一件单薄的女式风衣，寒风把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吹起来，也吹起了她额头的碎发。

奚水停下脚步，顶着寒风说：“好久不见。”

“你想我了吗？”林寻北走近拉近和奚水的距离，她看着她那双不曾为任何人掀起波澜的好看的眼眸，理了下被寒风吹乱的头发。

奚水一下子被林寻北问傻了，她在想要以什么身份回答林寻北的问题才算合适，是以曾经短暂的六个月里建立起来的情侣关系还是普通朋友或者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毕竟两年前分开的时候，谁也没有提分手。苦恼的奚水不知道现在自己和林寻北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只好皱着眉头真诚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寻北想，奚水还和以前一样，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机场的夜空飘起雪花，林寻北在两人之间撑起一把黑伞，被寒风冻得鼻尖红红的奚水把自己的围巾取下，她踮起脚尖，给林寻北一圈一圈围上。

这时候林寻北把伞向下一压，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黑伞把两人隔出一个单独的狭小空间，奚水看着林寻北的熟悉的表情，她一下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奚水攥着手里的围巾闭上眼睛，林寻北这一次却没有按照约定，而是在她嘴角轻轻印下一吻。奚水错愕地望着一脸平静的林寻北。

三年前的夏天天气过于炎热，奚水记得当时她每天清晨起床给林寻北放在阳台的植物浇水，只是一会功夫，泥土又变得干燥。

林寻北对阳台上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表现得漠不关心，她甚至说不出它们是什么时候在那的，总之注意到时，它们就已经在那里了。

奚水来到林寻北家的一个星期里，给每一盆植物都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她精心呵护，可最后它们还是枯萎了。

除了阳台的植物，林寻北家里还有很多她不知道怎么就在那里的东西，因为丢了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试着寻找过，按她的解释是，买一个新的比找回旧的更快更方便。

奚水却努力找回了林寻北家里很多弄丢的陈年物品，把它们一一放回了原处。

奚水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星期，林寻北才得了完整一天的时间在家里休息。

那天吃完晚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林寻北演的电视剧，林寻北家的沙发又大又软，奚水坐在沙发的这一边，林寻北就坐在沙发的那一边。

比姑姑家的老式电视机要大得多的电视屏幕上放到林寻北出演的女二唐寒絮和喜欢的人一起在厨房做饭，画面温馨，奚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电视上笑着的林寻北。

她知道后来女二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也知道她后来患上重病一辈子也没有说出那句喜欢，奚水觉得林寻北真可怜。

可同桌告诉她，那些当然都是假的，是演的，懂吗？人家大明星林寻北活得好好的，奚水却依然没能搞明白什么是演的，什么是真的，她一想到林寻北那张忧愁的脸，就觉得她和电视里爱而不得的女二一样可怜。

林寻北望着认真看电视的奚水，她想，是什么时候发现奚水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呢？

也许是那天在下着雨的机场就知道了，毕竟只有奚水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雨中，身边掠过许多撑着伞形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可是她只是不慌不忙站在那里。

也许是有一天晚上回家看见黑暗中蹲在门外已经睡着的奚水，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锁在外面了，现在也不知道，因为奚水那天并没有发消息告诉自己她被锁在外面了，以后也没有要解释这件事的意思。

林寻北对奚水真是满意极了，她和那些满眼都是欲望还装得爱她的女孩不一样，她木讷，乖巧，听话，好像她做什么她也不会生气。

“你会弹钢琴吗？”林寻北问，奚水没有回答，林寻北把电视关掉，奚水茫然地望着略有些生气的林寻北。

“会吗？”

“什么？”

“弹钢琴。”

奚水说不会，小时候妈妈给她有报过很多乐器的兴趣班，各种各样的都有，只是她脑子太笨，每一个都没有学会，学会一样就只能记住一样，再学其它的就会把已经学会的忘光，妈妈把她打了一顿，就再也没有学过了。

“我想看你弹。”林寻北说，她想再一次重温她记忆里和那人初遇的画面。

“我不会弹。”奚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觉得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当林寻北的女朋友，她什么也不会，连讲话都讲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奚水听见林寻北温柔的语气，心里更加难受。她想自己一定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要是学不好，林寻北大概要对她失望了。

练琴的事情林寻北那晚没有再提，第二天早上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把她带到琴房，说是教她弹琴的张老师。

林寻北打电话过来抱歉地说：“说好了要教你的，最近工作很忙，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我会好好和老师学的。”奚水向林寻北保证，她又担心地补上一句：“如果我没有学会，你会讨厌我吗？”

电话那头的林寻北勾起嘴角，笑着说：“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也不会把我送走？”

“当然不会。”

奚水于是整天把自己关在琴房，有时候林寻北就站在她身后她也没有注意到。

林寻北会站在门口那么静静看上一会，看着奚水认真的侧脸和她干净的眼眸，她会恍惚到觉得当年活泼的小女孩真的活了过来，而不是墓园里一块冰冷的墓碑。

若她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每当这时候，林寻北总会忍不住向奚水的背影靠近，等到她轻轻抱住她的时候才会如美梦中惊醒般难受。

奚水感到林寻北温暖的怀抱，她疑惑地转过身，林寻北让她闭眼，奚水就闭上眼睛，她感到林寻北的吻轻轻落到脸颊。后来奚水记住了这个时刻，每当林寻北露出那副难受的表情时，她就会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亲上林寻北的脸颊。

再次踏入熟悉的房间，这里还和奚水离开之前一样，如果不是窗外飘着的雪花提醒她现在是寒冬而非盛夏，奚水会以为她们根本没有分开两年，她会和从前平常的一天一样，推开门走进常常空无一人的房间。

奚水在门口的鞋柜里找到一双和以前同样款式的拖鞋，林寻北解释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照着你以前穿的买了。”

奚水说谢谢，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奚水看着阳台的几盆绿植发呆，嘴角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林寻北留下的口红印。

“看看这份协议，很抱歉又要麻烦你了。”林寻北递上一份合同。

“什么？”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奚水觉得这些话似曾相识，两年年前的夏天，林寻北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很满意自己，可不可以当她的女朋友。

奚水接过林寻北递来的合同，她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明白了这是一份结婚的合同，她只要扮演好林寻北的妻子，获益不会少。

“家里人催婚催得太烦，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如果不答应他们，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林寻北话题一转，声音低下去“我没想到你还会打电话给我。”

“电话不是我打的。就和以前一样对吗？亲亲只能在脸颊，睡觉要分房，不能牵手只能挽胳膊，还有……”

“可能会更亲密，可以吗？”林寻北打断她。

奚水犹豫起来，她把和顾念的聊天记录举到林寻北面前说：“可是我答应过顾念不会再和你亲密了。”

林寻北一愣，她接过奚水的手机，向上翻到聊天记录的最前面，时间正是两年前奚水生日的前一天，也是她让她再也不要来找她的那一天。

“顾念？”她语气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