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真是漂亮啊。”
住在对面的李奶奶在自家的阳台晾晒衣服，初春的微风把晾衣绳上挂着的衣服吹了起来，透过衣服的缝隙里，趴在阳台栏杆上的妮妮好奇地看向坐在墙角盯着头顶蓝天发呆的奚水，她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
天空万里无云，时不时吹过一阵温暖的春风，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漂亮有什么用嘛，脑子可笨可笨了，还是你家妮妮聪明。”
王丽脸上堆起笑容，她收起盛衣服的篮子，拉起一动也不动地奚水离开，奚水还望着头顶一片湛蓝的天空，妮妮踮起脚尖，探出半个身子对奚水离开的背影喊。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姑父说。
扶着姑姑家门框的奚水静静看着王丽开着车，在一个拐弯后，彻底消失了背影。
姑父向空中呼出一口香烟的灰雾，他坐在麻将桌边，身上穿一件被汗水浸湿的褐色衬衫，随着身体的前倾，燃烧的香烟落下细碎的烟灰。
浓浓的烟雾半遮住他的那张阴沉的脸。
“奚水。”夏天的蝉鸣把她的脑子吵得昏昏沉沉。
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刘妍的姑姑哭着打了下姑父稀疏的头发，她怒吼着。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我们有小妍就够了，你养得起她吗？”
“王丽不是说了吗，会给抚养费的，就是放这养两天，还能给她赖着了？”
“你心疼你姐姐，她说什么你都答应，你怎么不心疼你老婆？”
奚水看着吵得越来越凶的两人，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坐在门口看大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刘导，对不起，我走神忘词了。”奚水被一阵寒风吹得浑身发冷，她向扮演段木姑姑的演员对不起，如果不是她走神，这一条已经过了。
“好，不用从头开始了，从段木进门开始。”
奶奶下葬以后，段木知道这个曾经幸福的小家就这么散了，他们永远沉眠在了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之下，若人也能像植物一样多好，她想，等到来年春天，奶奶就能像院子里的大树一样再次枝繁叶茂。
为什么树木能跟着四季一起轮回，而人不能呢。
段木走进屋中，亲戚正讨论着段木要跟着谁走，谁都不想带走这个麻烦，段木的姑姑见了这群亲戚这样，生气地大骂众人，她决定把段木带去城里和她一起住，让段木在城里的高中上学。
“你愿意跟姑姑走吗？”扮演段木姑姑的演员语气温柔地说。
奚水愣了一下，鼻子不知道为什么酸了，但好在她及时反应，坚持把台词念完。
“好，收工收工，大伙都去吃饭吧！”
奚水拦下刘导，兴奋地说：“刘导，刘导！我差一点就会哭了，我感觉自己找到窍门了！”
“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继续加油，等下一场大雪，我们就拍，你再练练。”
奚水高兴地说好，刘导走了以后，她一边捧着盒饭一边照着手机备忘录里姑姑给她的电话号码拨打电话。
奚水已经换了三个号码了，却没有一个打通。
也许是戏中的段木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奚水才会想起很多年前说过段时间就会来接她的爸爸妈妈。
她想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但兴许是受了段木的影响，她害怕这两年和姑姑断了联系的爸爸妈妈出了意外。
“奚水队员，快来保护老大！”吃完饭正要回房间休息的奚水听见妮妮带着哭腔的声音，她一回头看见妮妮连滚带爬地扑进她的怀里，她身后跟着握着雪球的林寻北。
奚水疑惑地愣在原地。
“这个人好过分，我都认输了，还要追着我打！”妮妮插着腰躲到奚水身后，她向林寻北扮了个鬼脸。
“林寻北，你在干什么？”
“欺负小孩。”林寻北理直气壮地说。
“奚水队员，她是大坏蛋，我们一起打败她，维护世界和平！”
“你要打雪仗吗？”林寻北给奚水解释已经跑走藏起来想搞偷袭的妮妮的话是什么意思。
“打雪仗好玩吗？”
奚水想起每次经过小区的公园，她都被讨厌她的小朋友拦下，那些记忆有些过于久远，奚水现在唯一记得就是扔向她的雪球砸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和孩子响亮的笑声。
奚水犹犹豫豫，她的手腕突然被林寻北拉住，向前用力一拽，两人站到一起，躲过暗处的妮妮扔来的雪球。
奚水被林寻北拉着往远处跑，她看着林寻北牵她的手，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戒指，感受胸腔里心脏砰砰地在有力地跳动。
记忆回到她和林寻北去看烟花的那个夜晚。
在烟花结束以后，林寻北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奚水疑惑的回头，闭上眼睛的林寻北在黑暗中吻上她的脸颊。
奚水感到心跳加速起来，可是她没有跑步也没有紧张，胸腔里那颗心脏就是奇怪地跳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她握紧林寻北温热的手，说自己的心跳好快，是不是要死了。
“你是傻子吗？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啊。”林寻北捏了捏奚水的脸，笑了起来。
“你的生日不是在元宵吗，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也是你的生日礼物，好好期待吧。”
“啊，完了，我的队员被大魔王抢走了！你也来帮帮我！”妮妮把吃饭吃了一半的刘导的小侄女也拉进战场，小侄女嘴里的饭还没有嚼完，她鼓着脸颊一脸懵逼地站在雪地上。
林寻北和奚水靠在一颗大树下，林寻北趁妮妮还没有发现她，向紧张环顾四周的妮妮投去雪球，妮妮大叫一声，林寻北得意地笑了。
“林寻北，我的心怎么跳那么快？”奚水摸着自己的胸口。
“刚刚是不是跑太快了？”
“原来是这样，我刚刚跑步了。”
“很难受吗？”
奚水摇头，然后说：“不难受，很开心。”
“找到你们了！看招！”妮妮突然从树后冒出来，她一手一个大雪球，打得林寻北和奚水措不及防。
奚水甩过去一个雪球，打得妮妮和刘导的小侄女落荒而逃，妮妮边跑边喊：“奚水队员叛变啦，快跑！”
林寻北惊讶奚水的动作，她拍掉奚水身上的白雪想拉她起来，可奚水摇摇头，她捏出一个大大的雪球，抱在怀里向妮妮藏身的地方跑过去，妮妮没想到奚水会反击，等她回过神时，雪球已经被奚水举到空中。
林寻北只听到妮妮的一声惨叫，她捂上耳朵，心里同情妮妮还有被误伤的刘导的小侄女。她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和妮妮互相扔雪球笑着的奚水。
林寻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活泼的奚水，她总是迟缓的，跟不上身边人节奏的，被落在队伍最后面默不作声的，林寻北想如果当初奚水的父母没有把她送走，奚水会不会和妮妮一样开朗些。
奚水追了好几圈，体力不支仰面摔倒在雪地上，她看向湛蓝的天空，林寻北的面容出现在视线里。
“地上凉。”林寻北说，她伸出手拉奚水起来。
奚水第一次注意到林寻北手上和她同款的戒指。
妮妮带着小演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两人往回走，奚水还是习惯性地回头看脚印，林寻北奇怪地问：“身后有什么？”
“不知道，就是忍不住回头。”
“只是一排脚印。”
“林寻北，你最近是不是很想念江纸鸢？”
林寻北的脚步一顿，奚水疑惑回头，林寻北又跟上去，两人继续在雪地上走着。
“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就是觉得你最近很好，如果不是为了江纸鸢，就是，很奇怪。因为你这样，我会很开心，可是不应该开心，我不是江纸鸢，可是，还是好开心……”说到这里，奚水停下来，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她明明有在坚持吃药。
“因为我在逗你开心，你还是不明白吗？”
林寻北难过地说，不过她马上强迫自己笑了起来，她是最没有资格难过的那个人，顾念都比她有资格。
“奚水，在一开始，我把你当作江纸鸢的替身，因为我不甘心，明明我那么优秀，她凭什么不喜欢我，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她不喜欢我，更不甘心她就那么死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想试着和她那么相似的人谈恋爱，可是后来，我喜欢的都是你，从开始期待你每天的晚安开始……”
林寻北语气急促地讲完，她在冰冷的空气中呼出一口热气，继续说到。
“即便是两年后和你再见，我以为整件事情差得只是我的喜欢。”
“我喜欢你，我以为只要这么说，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不对，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可是不对。”
“奚水，你真的喜欢我吗？”
林寻北的声音越来越小，奚水的脑子晕乎乎的，她还没理解完林寻北的那么一大段话，林寻北又问她喜不喜欢她。
奚水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却在此刻很平静。
她不禁疑惑地询问“你喜欢我什么？”像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喜欢你注视着我时，认真的面容，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身上像被阳光晒过的沐浴乳的香味，喜欢你背剧本时，坐在桌边散下的头发，喜欢你……”
奚水上前捂住林寻北的嘴巴，她不要林寻北这样。她要她永远都像广告牌上的大明星一样，耀眼的，自信的，遥不可及的。
“林寻北，你能不能不要哭。”奚水把脑袋痛苦地抵在林寻北的胸前，她紧紧拽着她的衣服。
如果林寻北不在前方，她的目光又该追随谁，她又该向哪里走去。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会哭。”
“可是你那么优秀。”
“优秀的人会骗你当替身吗？优秀的人会欺负小朋友吗？优秀的人会离家出走再也不回去吗？优秀的人，会像我这样把人打进急救室吗？”
“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