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雪颇感无奈，譬如张妈他们暂时未付工钱，她还能勉强接受，毕竟张妈是知道事情底细的，可庄楚生婶婆她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不知道银票取不出来，也不知道柳宅现在剩下多少家底，冒冒然让她们也跟着趟这趟混水，会不会太不好了！她怎么能顶着柳家的名头，对婶婆她们干欠工钱的事呢！

张妈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身后庄楚生说了一句，“柳姑娘在吗？”

柳倾雪吓了一跳，她和张妈正在卧室门口不远处，她几乎想立刻逃进门口里，像是碰到了债主催债一般。

张妈却立刻答道：“在！”回头冲那边喊：“庄公子是吗？我们家小姐在这里呢！”柳倾雪只得硬着头皮站住，庄楚生并没再往前走一步，而在在那边看不见的回廊处说道：“柳姑娘，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好！”柳倾雪应了一声，赶紧几步走上前去，拐了个弯，也站到了回廊上，和庄楚生面对面。张妈随后几步也跟了过来，对庄楚生笑了笑，又对柳倾雪说：“小姐你的换洗衣裳我给放你门口了，我先去看看小梨，一会儿我再过来。”柳倾雪“嗯”了一声，张妈往后院走去了。

庄楚生听了张妈的话，立刻歉意道：“原来柳姑娘还在忙着，是我唐突了！”他方才在婶婆和柳倾雪闲聊的时候走开了一会儿，没听见张妈叫柳倾雪洗澡。

柳倾雪忙道：“我不着急，张妈现在还有点事，我得等着她一会儿，你说你的！”人家拿了那么多东西，还答应来白干活，虽然是暂时的，这也不好意思，她觉得对庄楚生必须得显得谦卑一点，这样日后才好说话！

庄楚生又道：“还是你先忙完我再说也不迟......”柳倾雪看了他微微露出窘色的脸庞，不由得笑起来，这书生总是这么客气，真让人......不习惯！他一定是猜到柳倾雪忙的事就是“洗澡”了，但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书生的脸竟越来越红。

“你不会是在想耽误我洗澡了吧？”柳倾雪直接开口说，庄楚生立刻大窘，定定地立在当场，连头都不敢抬了。柳倾雪心里暗笑，他昨晚不是挺厉害的吗？目光炯炯，盯得她心里发慌！怎么现在反而又拘谨起来，她还没说那句“你不会是在想我洗澡的样子吧”，其实这句才是她想说的，但书生人这么好，她不可能随便用这么轻浮的话“撩”人家的。时代不同，在这里说这种话，会让人感觉不合适。

“啊，原来你没这么想啊，那你说你有什么事吧？”柳倾雪自顾自地回答，转而给了庄楚生一个台阶下，庄楚生立刻就开口了：“嗯，我就是想问柳姑娘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婶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可以和她说，让她们不要再来了！”

张妈来到灶房，小梨正坐着小板凳和烧火的李工聊天。柳家石匠铺子不忙的时候，帮工们会帮着给柳宅送柴火，但接手山路后，石匠铺子的帮工全上都不够，还要另外加雇其他帮工，所以柳宅的柴火就由李工一人负担了。他今天赶早发完工钱，又去肉铺子定了柳宅和工地接下来几天的荤菜食材，随后又上山去砍柴，回来给张妈把柴劈好，烧上火，刚歇了一小会儿，又听说小姐回来了，赶紧给小姐烧洗漱用的水，张妈赶着去迎小姐，留小梨在这里看水。

小梨看见张妈，嗔道：“娘，你就不嫌累的慌吗，里里外外一趟一趟地走，我都说了我和爹爹烧火看水就行了，你不忙着帮小姐洗漱，又过来看什么？”张妈道：“我可不放心你和你爹干活！你两个半斤八两，没一个顶事的，还不是全靠我一个人！”李工噗呲笑出了声，对小梨道：“你娘又开始了！难道我们两个整天什么事都不做？我今天可是忙了一天，也不知你娘在家里做什么？”

张妈走过来敲了李工一下，说道：“还说！你的事不都是我帮你记着，要不是我今天提醒，你又忘了去订食材！我这么忙，还得腾出手看着你！”李工笑道：“行行行，都是你的功劳，你日理万机，行了吧？”小梨见张妈进到屋里并不查锅看水，而是找了个板凳同她一起坐在边上，便问：“娘，你这是干嘛，小姐洗漱完了吗？”

张妈道：“庄公子他们找小姐说点事，我在这边等一会儿再过去。”小梨恍然大：“他们一定是去问小姐他们今晚住哪里呢！他们来了这么多人，我是不是得把我的屋子腾出来？”

张妈道：“哪里用得着你？你的屋子那么乱，我都没来得及收拾，赶紧去关上门，别让人看见！”小梨道：“那是你和爹的屋子要腾出来吗？还是腾大哥的？”张妈道：“不用腾，咱们东家那时候特意留了帮工临时住的地方，不是有的是房间么，后院八间，前院除了小姐和东家的两个大间，还有四个小间，足够住了。”

李工道：“可是单那四个小间，也不够分啊，你看，庄公子得单独一间，剩下三个间能住下她们......这是十几个人？”张妈道：“不是说了后院还有八间么。”李工想了想，道：“这都好长时间没有帮工来住了，你平时都只打扫前院，后院八间到晚上睡觉前你能整理出来？你晚饭还没做呢，今天的衣裳也没洗呢。”小梨说道：“是呀，娘，要不把咱们住这三间让出来两间给他们住吧，咱们怎么都能挤挤了！”张妈道：“嘿，我上午早把后院全打扫出来了，等你们想起来提醒我，黄瓜菜都凉了！”

那边张妈和李工忙着分配房间，这边庄楚生却在跟柳倾雪辞行。

柳倾雪诧异：“不是说好了留下来做帮工吗，怎么突然又要走？”庄楚生笑道：“我一个人留下来就好，婶婆她们也没什么力气，帮不上什么忙？”柳倾雪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庄楚生听见了她和婶婆先前说的话，很可能也听出了她的“试探”之言。

柳倾雪心道，书生真是敏感啊，跟婶婆她们那样爽朗不拘小节的人完全不同。要是他给她当对手，她就得提起精神来了。她自觉和这样聪明的人在一起虽然省事，但真是也有点累，一个不小心说什么话，就让他多想了。

柳倾雪说道：“不单纯是为了出力的，还有别的事要做。”她迅速想好了台词，缓缓说出口：“你也知道，我家接手工程后，平日铺子里的帮工全都扑在工地里，石匠铺子那头缺人，宅子里的活也干不过来，李工和张妈忙得团团转，正是因为这样，我昨晚听完婶婆一说，就想到让婶婆带着她们来了，正好给我帮忙，婶婆说也想锻炼一下她的媳妇们，这不是挺好吗？”

庄楚生盯着她看。柳倾雪将脸上的诚恳表情展示得丝毫不露破绽，幸好她刚才跟张妈了解了昨晚的情况，这么说，书生应该不会多疑了吧？

过了半晌，庄楚生果然释然地笑了，“那好吧，既然柳姑娘这么说，我也就推辞了，要是以后她们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给你解决。”

这是在跟她给他的手下打保证吗？柳倾雪也笑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跟心思缜密的人相处就是要注意好情绪，不能让他看穿她的心思，哪怕刚才和婶婆那样，稍微地说了句题外的话，他立刻就察觉出来她心里有别的想法。

庄楚生去柴房帮忙了，柳倾雪泡在木桶里，洗掉一身的灰尘。她看着迅速发浑的洗澡水，不由得感概，工地干活是真废水啊，也不知道那些帮工们洗没洗，他们干了小半天，不光像她一样满身尘土，还出了一身汗，如果不这么洗洗，晚上睡觉肯定不舒服。但帮工人数那么多，肯定不能一人一桶热水，没准他们就是在河里随便洗漱一下，她今天就看见帮工们时不时随手就到河里洗两把脸。

柳倾雪泡在舒服的热水里，不仅有些内疚，但她又很快原谅了自己，如果她是男人，也不会怕凉，在溪水里“嘿嘿哈哈”一顿冲洗，也没什么。但是等她有钱了，一定还是第一件事就要给帮工们一人配一个桶，再在工地建好多个灶台，专门让他们泡澡用。

今天庄楚生的反应，给了她很大信心，她的石雕应该能有出路。提起庄楚生，她又想到，看这样子她昨天就答应婶婆让庄楚生跟着工地干活了，她今天早上在工地碰见庄楚生那时候还撵他来着，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明天他想去工地劈石头就让他干吧。

晚饭的时候，由于人多，只能分成两个桌子吃，柳倾雪也才数清楚人数，婶婆一共带来了她自己的六个儿媳妇，还有不知是哪个侄子外甥的四个媳妇，加上方子哥和庄楚生，还有不知是哪个媳妇家的三个孩子，加上婶婆，一共有十六个人。

据婶婆跟柳倾雪说，他们一大家子一起过日子，平时谁有什么事，大伙儿都伸把手。柳倾雪头一回看见这么多人的家庭结构，感觉有些新鲜。张妈说好多农户都是这样过日子，这样如果收成不好的时候就不会饿肚子。张妈还说，商户有些人家也是这样，比如本地大商户——赵家。

“赵家？他们家一共有多少人，我和小梨看过他们家的宅子，是挺大的！”饭后，柳倾雪和众人在大厅坐在一起，闲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