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教授那边给的反馈和我之前判断的一致，肠道内的肿瘤不仅挤占肠腔，向外扩张得也十分迅速，就目前影像上看，肿瘤和膀胱及子宫之间的界限模糊，结合你之前提过的尿路感染症状久治不愈，大概率是已经穿透了腹膜脏层，入侵到了膀胱。”

陆时均用笔头点着电脑屏幕上阮萌萌的CT片子，非常认真的和她们一家三口讲解到，“虽然目前无法做大病理分析，但根据影响判断分期多半不太理想，之前我以为这肿瘤没长出去，所以建议先手术，而现在情况有变，我的意见是转姑息治疗，化疗几期后再看看是否有手术机会。”

陆时均的办公室非常小，四个人挤在里面时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此刻他话说完，周围一片安静，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几人的呼吸声被都清晰可闻。

王秀雅和阮齐康是听得一知半解，有女儿在，他们不好随意出声，便将目光齐齐投向了阮萌萌。

阮萌萌脸上没啥情绪，大概是刚刚和父母抱头痛哭一场，已经消耗掉了她太多的精力，这会儿倒像是波澜不惊，显得格外镇定。

“就是说我的肿瘤从肠子里面长到了肠子外面，已经不符合手术条件了？”阮萌萌尽量将自己的理解用浅显的语言表述出来，一方面是为了给父母解释目前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陆时均求证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

“是的，目前我偏向于先化疗，看能不能让肿瘤缩小一些。”陆时均说。

“我的尿路感染症状大约是一个月前出现的，吃了很多种的消炎药都不见好，最近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阮萌萌说，“是不是说明我的肿瘤是这一个月的时间才长到膀胱上的，会不会其实还可以尝试手术？”

“你入院时为什么没有说自己尿路感染的情况这么严重？”陆时均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些责备，“还有明明一年前就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腹痛，为何当时没有及早检查？但凡你重视一些，现在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阮萌萌沉默不语，世事没有早知道，毕竟她这么年轻，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往那个方向想。

至于尿路感染……阮萌萌总不能说，她之前压根就没把这件事和肿瘤侵犯联系在一起，常规而言，尿路感染的原因多是因为细菌感染导致，她并不愿意让陆时均误会自己是个不讲卫生的人，所以在认为这病和肿瘤没直接关系时，便没刻意交代。

见阮萌萌不吭声，陆时均察觉或许是自己语气太重，便放缓了声音：“CT影像是平面结构，里面肿瘤具体什么情况只有打开后才知道，但手术不是儿戏，不能说贸然开刀，切不了再缝上。目前的情况看，”陆时均解释，“它在你身体里至少长了有两年了。一般我们说癌症是慢性病，原因之一就是肿瘤的生长十分缓慢，像你这个这么大的起码一般都得有个十年病史。当然，这跟你的年纪也有关系，年轻人生命力旺盛，不仅体现在免疫力和自我修复能力上，癌细胞也会比中老年人的生长得更快一些。”

一时间三脸震惊，都说年轻人抵抗力强，不容易生病，可没人说年轻人一旦生病会比老年人严重得多啊。

阮齐康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见女儿一直不再吭声，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便主动开口叫陆时均：“小陆啊，你刚说肿瘤不能切了，是什么意思啊？是萌萌这个病治不了了吗？”

“不是治不了，是要换一个方案，”陆时均耐心解释道，“现在因为无法确定它是否已经转移，贸然下刀风险太大。一般来说，手术切除病灶，会尽可能多的切除被感染的部分，以目前所知的情况，如果强行手术，很有可能她的膀胱和子宫都保不住的。”

耐心是很耐心，但是一点都不委婉。王秀雅当场被吓得不轻，她一把拉过陆时均的手，语气急切：“那我们不手术，这女孩子以后还要嫁人的，可不能没有子宫，小陆啊你得好好替我家萌萌谋划谋划，阿姨没啥文化，但知道你们读到博士的肯定是特别厉害的，你一定能有办法——”

“妈！”阮萌萌觉得有些难堪，她连忙对陆时均歉意地笑笑，将王秀雅的手拉回来，哄她到，“命都要没了，还想啥嫁人生孩子呀，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乱的啦。再说了，咱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治疗方案么，你别自乱阵脚。”

“是啊，小陆你别听你阿姨胡说，她就是太担心萌萌了，”阮齐康接过话，伸手在口袋里摸摸索索一会，忽然抽出个红包，一把扣在陆时均的手掌心上，“小陆啊，叔叔阿姨就萌萌一个女儿，知道她得这个病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我是真的觉得天都塌了啊，后来听她说到你，说有个特别厉害的同学能给她治病的时候，我们是很高兴的，别的不说，那同学总比旁的陌生人亲近些吧，我相信你对萌萌的病肯定是更上心些，所以把萌萌交给你，我们是放心的。当然啊，叔叔也知道，生死有命，如果她撑不过这一关，那是她自己的命数，我和你阿姨都不会怪你，我们虽然没有文化，但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别有心理压力啊。”

陆时均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努力想将手抽出，“我会尽力的，这是我的工作。红包您收回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要，也不符合医院规定。”

阮齐康很坚持，他努力了几次塞不到对方手上，便看向阮萌萌求助，阮萌萌只能跟着一起劝道：“你收了吧，你收了我爸能安心些。”

“……”陆时均看了阮萌萌一眼，没有再抗拒，顺从的任由老头把红包塞到他白大褂的口袋里。

言已至此，陆时均简短的说了下他后续的治疗安排，便让阮萌萌送父母出病区。眼下疫情正严重，非病危患者在手术前不允许家属陪床，阮萌萌只能将两人一路送至门口。

她给两位老人定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因为之前想着的是明早就要手术，且她的住处离医院路程较远，所以并未安排他俩去家里住。

眼下手术虽然取消，但定的房总归不好退，所以父母决定还是在这儿住一晚再说。

至于明天，阮萌萌给他俩定了回去的车票，这是之前在病房里时就商量好的。

现在阮萌萌不手术，病区也不能陪床，父母留在这边意义不大。阮齐康倒是想每天煲点汤送过来，但附近酒店无法开火，若是回阮萌萌那儿住，毕竟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大城市又不比家乡小镇，城市太大，交通虽便利却也拥堵，想想以阮齐康那个性格，肯定也不舍得打车，让他天天坐地铁给自己送汤，阮萌萌实在舍不得，便拒绝了。

王秀雅和阮齐康虽然不舍得，却还是遂了女儿的意义，毕竟现在外面疫情这么严重，他俩如果每天这么路途奔波，把病毒带进病房也是迟早的事。

阮萌萌把人一路送到病区门口，分开前，她还是没忍住又抱了抱王秀雅：“你俩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别替我操心，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就说明这个病没那么严重。可千万别我没治完，你俩又倒了。”

“好的，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阮齐康依依不舍地拍了拍阮萌萌的肩，“工作的事能不管就别管了，身体最重要。钱不够用了爸爸给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阮萌萌笑着冲他点头：“嗯嗯，等我回家过年。”

“有啥需要就和小陆提，这个时候了就别怕丢面子了，”王秀琴含着泪，摸了摸女儿的头，气氛一时间无比温馨。

然后这温馨没持续多久，王秀琴忽然问道：“对了，这个小陆，他结婚了吗？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的，病房都给安排个单间，你俩有没有可能啊？”

“？！”阮萌萌觉得自己满头黑线，她板着脸把老太太推进老头怀里，“好了，赶紧回家吧，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想这些，女儿好寒心啊！”